在杭州，谁没有吃过他的豆腐？

1986年冬天的一个雪夜，年轻的蔡祖明推着自行车，在钱塘江南岸的钱江一桥边上，焦急地等待着。当时的规定，夜里要集齐5个人才可以过桥。

下着大雪，又是半夜，怎么凑得齐5个人？但是蔡祖明一定得过桥，因为过了桥他才可以到杭州主城区，才可以收集到豆腐，再运回桥这边的萧山卖。

“越是下雪天豆腐越好卖呀。”如今的蔡祖明，已经是祖名豆制品股份有限公司的董事长，但这段画面对他来说依然清晰得仿如昨日。我问蔡祖明，当时心里在想什么？他爽朗地笑了：“除了活下去，我还能想什么？”

卖了豆腐，有了钱，就能活得下去，靠着这套朴素的生存法则，蔡祖明白手起家，从无到有，写就了一段乡村少年的财富传奇。

蔡祖明

蔡祖明是西兴协同村人，从小就无师自通，喜欢劈劈弄弄。家里看他有天赋，就花100元钱请了个木工师傅教他。

刚要学出师的时候，他爸爸病退了。按照当时的政策，父母退休，可以由子女顶职，家里一商量，把这个宝贵的机会给了他弟弟。这一年是1980年。蔡祖明家三兄弟，他排第二，当时哥哥25岁，自己20岁，弟弟才17岁，论年纪本该他去顶职最合适。但家里考虑到一来蔡祖明脑子灵活，二来已经有一门手艺傍身，就把这个“跳农门”的机会给了弟弟。

“我爸爸是省里的工厂退下来的，那时候，农民可以去省里的大厂当工人，简直就是中状元啊！”蔡祖明至今想来都有点委屈，“我说我可以把100元拜师费退给你们的！”

抗议无效，村里从此多了个小木匠。当时去人家家里上门做家具，一天可以赚1.85元。如果自己买好木料，做成品直接卖给人家，那可以赚五六元一天，心气高的蔡祖明选择了后者。

家具卖了一段时间，小木匠有了点名气，村里就有人来提亲了。“我们那时候，结婚好比是样任务，到了这个年纪，就要把这样事情做掉。”和未婚妻互相见了一面，又请人合了八字，亲事就这么定下来了。“以前结婚和现在真的不一样哦，我们结婚什么都没有，还得去爸妈家里借个房间住，哪里像现在，没房子姑娘都不肯嫁给你。”

妻子会做油漆，娘家的亲戚还带来一个信息，种苗木可以成万元户。于是，蔡祖明开始一边做木匠一边承包地种苗木。没想到，种苗木容易，卖苗木难，种好了卖不出去。做木工赚来的钱，基本去贴了种苗木的亏损。

父亲从厂里病退之后，并没有闲着。那时候买豆制品都是要凭票的，蔡祖明父亲凭着工人编制，每个月可以分到宝贵的豆制品票。他用这个票在杭州主城区买了豆制品，然后带回西兴卖。一来二去发现销路很好，就把工友手里的票也收了来，叫蔡祖明和哥哥两兄弟轮班，每天把杭州城里收集来的豆制品运回西兴交给他卖。

即便亲父子，也是明算账，当时父亲开给他们两兄弟的工钱是一人一天4元钱。

轮到蔡祖明运货的这一天，每天半夜12点就要出门。他先骑着自行车从钱江一桥过江——为什么从西兴出发却不选择更近的四桥过江，因为那是20世纪80年代，钱江四桥连图纸都还没画出来。到主城区收好豆腐，蔡祖明再骑到如今的四桥附近，当年的南星桥码头，坐第一班轮渡摆渡回来。那为什么半夜出门的时候不坐轮渡呢？为了省钱吗？不是的，因为那个点儿轮渡还没有开门营业。

半夜过一桥，需要凑齐5个人才可以，所以就有了开头那一幕。逢到下雨下雪，实在凑不齐人，桥边负责执勤的人员会陪着蔡祖明把自行车一路推过桥。就不能休息一天吗？蔡祖明摇摇头，“工人才有休息天，我们农民哪有？”

一辆自行车，最满的时候驮300斤豆制品，实在是觉得蹬不动这辆自行车了，蔡祖明就思量着买辆摩托车。家里觉得不安全，不同意。“大人不喜欢的事情，我也不敢硬顶。”但是他又实在喜欢摩托车，连样式都看好了，“当时有两个牌子，西湖牌1800元，幸福牌上海的，贵一点，要2200元。那个年代嘛，什么东西都是上海的要好一点，贵一点。”

蔡祖明觉得，买辆西湖牌也够了。1986年，蔡祖明妻子怀孕、生子。儿子在西兴卫生院出生那天，蔡祖明和小舅子去把西湖牌摩托车买到了手。新车不敢直接开家里，只能放在卫生院。等到妻子出院那一天，蔡祖明才开着摩托车，带着妻子儿子回了父母家。“大人们一看，孙子带回来了，车子的事情么就算了。”

骑摩托车运货了一段时间，随着销量的增大，运输能力又跟不上了，蔡祖明咬咬牙，再一次鸟枪换炮，换了一辆三蹦子，村里叫“三卡”。

半夜运货，白天还搞出租赚钱，蔡祖明实在是累极了。有一天，出车祸了，整辆车子追尾侧翻。这一天蔡祖明父亲正好坐在车厢里，“那时候人的力气真不知道哪里来的！”蔡祖明至今回忆都觉得不可思议。他以一人之力，把父亲拉出车厢，再把车子翻到路边，然后把爸爸送到当时的杭州市第四人民医院治伤。

这次车祸后，蔡祖明对起早拉豆腐的心就淡了。更重要的是，1989年，凭票供应的日子取消了，豆制品再也不是需要“倒卖”的紧俏物资了。脑子灵活的蔡祖明立刻转行，开着三卡变成了出租车司机。当时的萧山县，三个轮子的三卡拉客，一趟最多收30元，四个轮子的小汽车拉客，一趟可以收60元。而且，大家都还愿意坐四个轮子的。

蔡祖明琢磨着要去考驾照，买四个轮子的小汽车，没想到一向支持他的老婆，这趟不干了。“她说我就是爱折腾，家里的钱从来存不下来。做木工有一点钱，要去种苗木。自行车卖豆腐有了点钱，要去买摩托车。三卡刚赚了点钱，又要去学驾照买小汽车。”

蔡祖明的犟劲也上来了。“我这个人想做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我和她说，我学定了这个驾照，哪怕为此离婚我也不怕！人家问起来，我是为了学驾照离的婚，说出去也不用怕难为情的！”

最终，蔡祖明学出了驾照，变成了驾驶员。当然，也没有离婚。现在的年轻人恐怕不知道，在没有进入汽车年代的中国，驾驶员是含金量多么高的职业。1990年底拿到了驾照，1991年的大年初五，蔡祖明就兴冲冲带着妻子跑到上海去买车子。“还在年里，招待所都没开门，我们在亲戚家里过了一夜。”第二天，蔡祖明找了个黄牛，搞定一切事宜，开着新买的达契亚回到了西兴。

这辆罗马尼亚产的车子，虽然是四个轮子，但是没有空调。开了一年多，萧山县里出现了有空调的夏利车。感受到危机的蔡祖明，咬咬牙，直接把达契亚换成了捷达！

当年的捷达，说出去是响当当的“德国车”，开出去这个风光，不亚于如今开辆法拉利招摇过市。

开了一段时间出租车，蔡祖明觉得这个行当不长久。

开租车的收入很好，月入万元。很多人没有概念，上世纪90年代的月薪万元等于什么？这么说吧，那时候我有朋友在体育场路看中了一套二手房，大约60个平方米，要价12万元。村里的更便宜，我印象里另一个朋友在蒋村买了一整层商品房，每平方米900元，当时还被我们嘲笑怎么当“村长”去了。也就是说，只要蔡祖明愿意，他当时一年的收入，就可以在蒋村这类地段买套100多平方米的房子。

虽然干着高薪的工作，蔡祖明却觉得看不到前途。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回头去卖豆腐。祖名豆制品这个品牌，就这么开始了。

祖名发展史

“你看，现在的的士司机，收入再也没高过我们那时候。”蔡祖明有点唏嘘。

卖豆腐，辛苦活。天下三大苦，打铁、撑船、磨豆腐。但在蔡祖明看来，做豆腐虽然苦，利润虽然薄，还是值得坚持，“利润只是薄，又不等于没有利。我这个人，只要想做一件事情，就一定要做好。”

人要转运的时候，总有时机相衬。1994年，当时的杭州在搞国企合并，主城区四家豆制品厂并成了一家。有个姓王的厂长被“并下来”了，蔡祖明就邀请他来自己创办的工厂指导，买设备、教工艺，硬是把小工厂搞起来了。出了几个产品不久，王厂长带着人去干了当时最时髦的一件事情：南下广州“淘金”。

没想到，广州人吃豆腐的习惯和杭州人不一样。“千张要打成结，豆腐干要切成丝，那里的人才肯买。一个工厂，哪里做得了这么精细。”广州的厂办不起来，王厂长带着人手怏怏地回了杭州，蔡祖明听到消息，立刻登门拜访。“我说王厂长，你要不还是来我厂里吧，工资多的不敢说，杭州当初给你多少，我这里只多不少。”当时杭州这么一个生产厂长，月薪总在2000元左右，蔡祖明开出的价码是月薪3000元。

于是，王厂长带着人手又回到祖名，这批人至今还有五六个人留在公司里，都是公司的元老。

随着销量蒸蒸日上，蔡祖明开始“打过钱塘江”，到钱塘江北岸的杭州主城区开疆拓土。

2000年，蔡祖明在杭州一口气开了28家专卖店。每家店他都要去现场勘探，当时一个老太太说：“我从来不买豆制品吃，谁知道是怎么做出来的？”蔡祖明立刻说：“你放心，我的厂里你随时可以来看。”

在主城区打天下的初期，祖名的产品并不多，但靠着豆腐干、盒装豆腐、千张、素鸡等几大类品种，迅速打开了局面。当时的人还不怎么有品牌意识，祖名却已经懂得要注册商标打响自己的牌子，并且注重包装，让原本廉价的豆制品体现出精美的感觉，不差钱的杭州人立刻就接受了这个新牌子。

2001年，蔡祖明提出了当时极其新潮的“冷链”概念，买了一辆五十铃冷藏车送货。也就是这一年，杭州的大型超市允许生鲜产品进场，蔡祖明就没有再开专卖店，进驻大超市。

冷链车

后面的故事，大家就都知道了。2008年，祖名豆制品的销量越来越好，厂房越建越大，除了西兴这里的厂房，还在安吉、扬州开疆拓土。今年越发厉害了，6月份祖名提交了上市申请，如果一切顺利的话，西兴又要多一家上市公司了。

西兴厂房

蔡祖明觉得，自己做生意没什么秘诀，无非是诚信二字。那个老太太说的话，他一直不能忘记。我在西兴厂房里看到了一套“智能综合管理系统”，凭借这套系统，蔡祖明手机点点，就可以看到厂房里各个角落的生产情况。他希望有一天这套系统可以上网，消费者想看就随时可以看，“做豆腐的一举一动，都可以让人看到。”

智能综合管理系统

诚信之外，蔡祖明觉得自己的执拗也有关系。“做事情不能想太多，认准了就去做好它。有人和我说，现在地皮这么值钱，你怎么不去盖大楼？我说我不盖，真要盖我会请专门盖楼的人来盖，然后你把溢价的部分给我，我继续去盖我的厂房做豆腐。”

祖名大包干

当年注册商标的时候，有人建议不如趁机把公司名字改成“祖名食品有限公司”，蔡祖明的犟劲又上来了：“我说不要，食品这片海太大了，我做好豆制品就可以了。我只要人家一提起豆制品，就想到祖名，我就满足了。”

蔡祖明办公桌上放着的豆奶

那个雪夜里推着自行车，满腔热血跨过钱塘江收豆腐的青年，怎么也没想到，等着自己的是这样一片锦绣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