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怕死,但我怕病”
噶 玛 巴 仟 诺
Karmapa Khenno
病,人人会得。和衰老不同的是,人们愿意忽视衰老,但通常会重视疾病。你很少见人把“我老了”挂在嘴边时刻提醒别人注意,谁也别注意好像根本没发生这件事,自己也把它忘掉,才好呢。生病就不一样了,你多少还是希望别人在意的,自己也会仔细端详。所以关于病痛,不需要太详细描述,大家都知道的,典型的苦苦,谁也不会错认成快乐。人人避之唯恐不及,只是躲不掉。
有人说:我不怕死,但我怕病。有这种想法的人应该不在少数。这或许只是说明:一方面,你还不是很清楚什么是死(人们对死的了解很少,却愿意把它想象成一种解脱,一种结束,或其他什么一种不错的状态,反正也跟自己没关系了);一方面,宁死不病,也证明病苦之剧。
病苦现前,没有什么弹性可言,只能承受。诚如米拉日巴尊者所说:
疾病随时袭此身,侵扰身心受苦痛,
风病胆病及痰病,如魔降身难摆脱。
烧灼血汁如沸水,病毒集聚于诸根。
虽卧舒适床榻上,辗转反侧不成眠。
宿世悭吝业感故,哺精美食反呕吐,
慎将病人置凉处,反觉燥热不能耐。
以暖热衣覆其身,反觉极冷胜寒冰,
亲友虽然四围绕,谁能代受一分苦?
巫祝医师虽善巧,宿业疾病难除愈,
未证“无病”果位时,病苦汪洋难具说。
何日病来不可知,畏病应修正佛法。
修行人,在这样艰难的承受里,仍然能发现训练自心的大好机会。
疾病可以由不同原因引起,外感,内伤,四大失调(免疫力下降),但推到底,是恶业在因缘成熟时以疾病的形式显现出来。
如果没有这个因,即使有缘起,也不会有这个果。就像没有种子,有阳光雨露土壤,也不会结果。换句话说,如果以前没种下感受某种苦的因,那么外感、内伤、病毒、遗传等因素全都加起来,也不能让你感受这种苦。
我们不是常常看见吗,同样的外部环境,寒、热、湿、暑侵袭,有的人没事,有的人就得病。或者,同样是熬夜、喝酒、抽烟、饮食无度、喜怒无常,有人没事,有人犯病。暴露在同样的病毒面前,有人就天然具有免疫力。即使遗传病,也是有人发作,有人终生不发作。
你可以解释为这些是因为免疫力强弱有别。但即使如此,免疫力的不同又由何而来?天生的?随机的?为什么会有天生不同?为什么随机的结果是这样而不是那样?
其实所有事背后都有因果线索,只不过我们的视界不够开阔、精微,才看不见理不清,或是只能见到很小的一部分。
米拉日巴尊者在道歌里说,因为往昔悭吝的业感,精美的饮食吃下去又呕吐出来。你也许会觉得,呕吐只是因为食物、药物刺激引起肠胃不适造成的。对,这些是缘起,但首先是有往昔悭吝的因在那儿,因缘具足就出现得不到饮食的果报。得不到饮食是关键,可以是以呕吐的方式,也可以是以其他方式达到这个结果。而呕吐(或其他方式)本身又是苦报,是另一串因因果果连锁反应得出的结果。每一个果都有自己的因和缘,同时它本身又是其他因果链条上的因或缘。
不可胜数的因、缘、果错综交织成一大罗网。从因到果,中间虽不断有新事件发生,看似岔路百出,却很神奇的其实是走的一条直线,如是因如是果,从不错乱。
具体有关业因果的话题,我们可以试着在后面专门的章节里细说。这里需要明了的是,疾病虽各有各的病理、症状、对治,但对病人来说,疾病意味着他当前需要承受的苦。
比如说感冒,究竟什么是感冒呢?站在病人的角度看,并没有一个实实在在的东西可以指认为感冒,它只是鼻塞、流涕、喉痛、发烧、头痛等苦受的合相。而苦受,究其根源,是恶业成熟的果报现前。
那么,疾病的另一面就是,它代表着恶业在不同程度上减轻乃至了结。晋美林巴尊者说“疾病是清除自己诸恶作的扫帚”,便是这个意思。他说:“再也没有比疾病更好的可以烧尽恶业的燃料了,不要对疾病心存悲伤或生起邪见,应将其视作消减自己恶业的迹象而生欢喜。”
我不知道其他人怎样,但我自己生病时,尊者的这段教言给了我莫大的帮助。
它在病痛中为我打开了一扇窗,让我看到生病可以不只是单纯的受苦,生病同时也代表有许多恶业减轻了,有一些恶业了结了。
尽管病痛折磨人,我还是应该庆幸:这些恶业若留到后世转生到三恶趣里再报,不知会惨烈成什么样子;而今生再怎样痛苦,毕竟有人的福报护身,有心智有能力去忆念三宝,感受到三宝的加持,苦难因而有了能看得到的极限。
病痛成为我的老师,它教我深深体会因果不虚的道理,并教我在困境中仍有感激之心。这种感激源自对因果法则的体认和确信,所以即使病苦加剧也不会影响到它,反而使它更加坚定。
人在病中,心境反倒比较容易宁静,有时思想也更清明。有病方知身是苦,健时多向乱中忙。疾病提醒我不要忘记身体的无常、速朽及为众苦所集。人在生病的时候,往往能更容易体会到:
如此身,明智者所不怙。是身如聚沫,不可撮摩。是身如泡,不可久立。是身如焰,从渴爱生。是身如芭蕉,中无有坚。是身如幻,从颠倒起。是身如梦,为虚妄见。是身如影,从业缘现。是身如响,属诸因缘。是身如浮云,须臾变灭。是身如电,念念不住。是身无主,为如地。是身无我,为如火。是身无寿,为如风。是身无人,为如水。是身不实,四大为家。是身为空,离我我所。是身无知,如草木瓦砾。是身无作,风力所转。是身不净,秽恶充满。是身为虚伪,虽假以澡浴衣食,必归磨灭。是身为灾,百一病恼。是身如丘井,为老所逼。是身无定,为要当死。是身如毒蛇、如怨贼、如空聚,阴界诸入所共合成。
——《维摩诘所说经》
疾病也教我清楚看到众生的连接。没生病的时候,各忙各的,谁跟谁似乎都很不一样,可等病号服一穿上,你发现形形色色的不同原来也是很容易脱掉的,就像脱掉那些日常服装,大家在疾病面前并没有太大不同,忧虑着同样的忧虑,恐惧着同样的恐惧,期待着同样的期待,说着同样的话语。这些“同样的”对生命来说比那些“不同”更重要、更基本也更可依赖,不是吗?
有句俗话,同病相怜,意思是说生同样的病让人彼此间相互理解和依赖。但我想,还有一层意思,就是只有自己经历过,才会真正懂得,痛苦发生在自己身上,才会知道他人的痛苦是怎么回事。当我们生病时,身边的亲友总是会劝我们“想开点”“往积极的方面想”,但难以诉说的病痛,心底深藏的恐惧和忧伤,让我们疲惫不堪。积极、消极有什么要紧,我需要的是有人真正了解我此时的感受,了解我的软弱、惊慌,以及我只求活下去(或正常活下去)的卑微希望。
理论上的“理解”乃至“自他相换”都是容易的,而只有自己亲身去经验那份病痛,那份混乱和危险,才会知道“理解”“慈悲”“自他相换”等的分量。因为疾病,我们有了更有力的通达法教的途径。
疾病本身也可以是观修的对象。晋美林巴尊者说:
只要不是来势迅猛的心脏病,生其他病的时候,我都会忆念尊者这殊胜的修行口诀。心里很高兴自己生的是比较和缓的病,可以顾得上观修。
生病时,究竟是谁在生病?是身体吗?是心吗?心无形无色,念念不住,无可指陈。若说是心在生病,那么是哪一念心病了呢?若是前念,前念已过;若是后念,后念未生;若是当下,当下不住。
如果病与心无关,全是身体的事,那么心就不会有病苦的感受,或者无心的尸体也该有病痛、病苦才是。
如果病与身体无关,那么比如说床坏了,我们会觉得是自己病了吗?或者别人感冒,我们会因此发烧、流涕、浑身难受吗?当然不会。只有在自己身上发生的疾病,我们才有病苦。
在自己身上发生,是如何发生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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