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佛看了合影:她是你前世的上师!


我经常想到的一件事,就是和益西拉姆(智慧天女)的不可思议的相逢,我无数次想:那是偶然的吗?

多年前,我从成都到马尔康,因前方公路塌方,等了一张去阿坝的车票,准备从阿坝绕道色达。

车开了两个小时,中途,被一个藏觉姆拦下。她摇摇晃晃,走到与我隔了一条过道的空位坐下。整个车厢,只有这个位置空着,等着她。

得知我去学院,她告诉我,去年五月,她和三个出家人从观音桥磕长头到拉萨,每天磕十公里,历时九个月。

她自然,大方,声音不高,音声柔美,发自她温煦宽厚的胸怀。

她们四人沿着川藏公路,经过甘孜、石渠,进入西藏。卡车卷起长长的尘土和呛人的黑烟,有时,她们磕到晚上十二点,有时到凌晨二点。一位师父发心推车,帐篷、钢炉和糌粑都放在那辆小车上。沿途,常有人供养她们食物,表示对她们的崇敬。途中,她们还遇到五明佛学院的丹增活佛的车,活佛下车来,供养了她们五百元,送给益西拉姆一张名片。

前方堵车,车上的人都下来休息。路边,是一望无际的绿色牧场,远远地,遍满黑色点点的牦牛,有三顶牧人的帐篷,几条狗在牦牛间追逐。

益西拉姆一手伸到背后,温和地拍了一下我的背:

“你为什么不出家呢?”

“会的,”我笑着说:“会的。”

“什么时候?”她说:“出家好,好耍得很。”

在辽阔的夏日高原上,她虽然身穿冬天的僧衣,可她是那么无拘无束,松弛,自在。

她告诉我,她磕头到拉萨,遇到一个汉僧,三十来岁,穿一件百衲衣,胡子垂到胸前。他专注地看她,说:“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我从来没有见过你。”她说。

“不对,”他笑:“是在哪里见过你。”

她也笑:“是不是我前世见过你?”

“你好聪明。”

他们相视大笑,笑了又笑,忘了身边游人如织。

她和师父面对面坐了三天。师父在五台山闭关二十年,他要求她在五台山闭关十年,授记她将是比丘尼的师父。

“我没有听师父的话,”她喃喃:“我现在非常后悔。看到你我也觉得特别亲切,也许我们俩前世有缘分,你说呢?”

长途汽车中午到阿坝,我们在一起吃了一顿简便的午饭。高原温差巨大,她脱了厚僧衣,袒露右臂,披单搭到左肩,看上去健康、匀称、独立,令人仰慕。席间,她兀然离去,我去她离开的后门口张望,见到一副不真实的图画。

后门外的小路上,她和一位二三十岁的喇嘛正在说话,喇嘛打一顶红伞,看上去不同寻常,他肤色白皙,庄严美好,安详而沉静。在炫目刺亮的正午的阳光下,他们的笑容绚烂美丽,宛如天人。

益西拉姆带我去附近一座著名的寺庙,等在阿坝县的柏油大路边,两辆三轮相继而来,她牵起我的一只手,笑盈盈回头望了我一眼,与我上了前面的那辆三轮。她的笑容那么美好,令我深深感动。

从寺院回来,我们进了一家茶馆,要了一壶茶。我们用极小的碗碟喝着滚烫的大茶,她劝我第二年五月和她一起从观音桥磕头到拉萨。她说,她会武功,几个人她完全能够对付,沿途不用害怕。“如果你不能磕头,”她说:“帮我推车也可以。”

她从口袋掏出几百元,小声问:“你身边的钱够不够?我有。”她想给我钱,她的这一举动让我吃惊和感动,我连忙谢绝。世事无常,我不敢承诺,说,如果我准备加入她的拉萨之行,明年五月,我将会赶到马尔康,和她相会。

益西拉姆抢着付了茶钱,我们手牵手走在大路上。一辆自行车从我们身边飞骑而过,车上的喇嘛说她什么,她立即反击。

“喇嘛说什么?”我有点猜出来。

“说我们。”她说。一定是说她和我手牵手吧。

暮色降临,分别的时刻已近。我拿出相机,给她照了几张照片,益西拉姆担心不能得到这些照片,拉着我到处找照相馆。

“我想和你一起照一张相,”她说:“我可以在这里取到。”但是,我们没有找到照相馆。

她赤脚穿一双皮鞋,脚痛得一瘸一瘸,我坚持把她拉到一家鞋店,供养她一双鞋。刚出鞋店,她飞快地奔过大街,一转眼,她又穿过大街,回到我身边,她手上那双旧鞋不见了。

“我把鞋给了一个人。”她解释道。

我们在阿坝的大街上流连。

“一想到马上就要和你分开,”她对我说:“不知道今生还能不能见面,我的心都痛。你说,我们还会见面吗?”

我不知道这一天发生了什么,如此迅速,不可思议,我对她那么眷恋,可她的话还是令我吃惊。

我们在一家小饭馆坐下,希望还能拥有一段面对面的时光。

益西拉姆慢慢吃着面,说:“你和我一起磕头到拉萨吧,然后,我们一起去印度,你就在印度出家。”

我不置可否。她沉吟:“你真的有出家的缘分!”

“什么时候?”

益西拉姆说了一个时间,和学院空行母授记我出家的时间相同。

她似乎非常悲伤,低目,很长时间,她慢慢地对我说:“如果你想我,你就到拉萨,到了拉萨,你就能见到我。”

“你在拉萨有联系地址吗?”我有些惊讶地问。

她欲言又止,没有说话。

她在路边招手,一辆三轮车疾驰而来,她上了三轮,她的脸在暮色中白皙而迷蒙。她右手手心向上,向我致意。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这种问候的方式,那么优雅、高贵,令我砰然心动。三轮车载着她消失在渐深的暮色中。

我到了学院,立刻就出家了。益西拉姆曾经给我家中打过一个电话,我打回去时,是一个出家男众的声音。他听到我的名字,非常欢喜,似乎他对我熟悉已久。

“我是益西拉姆的师父,”他说,“你等一会儿。她马上过来。”

我眼前浮现那位在五台山闭关二十年的穿百衲衣的出家人,怀疑我是否听错了。

益西拉姆接过电话,我告诉她我已经出家,她没有丝毫惊奇。我说我不能和她磕长头到拉萨了,我将留在学院学习。

她一时无声。后来,她说话时,声音很轻,非常失望。我忘记了她说什么,后来,我再也没有找到她师父的那个电话号码。

也许,有人能够告诉我,为什么我们会相逢?我横穿整个国土,改变行程,在前往阿坝的途中,益西拉姆两手空空,站在一望无际的公路上,向我坐的那辆车招手。

益西拉姆不住在拉萨,为什么她说,只要想她,我就可以去拉萨,到了拉萨,我就能见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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