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消失的1000多座寺庙,曾经那样美丽
“先有潭柘寺,后有北京城”。寺庙在城市形成与发展过程中发挥了极为重要的作用。
想了解一座城,要先看看它的寺庙。
北京曾经有多少座寺庙呢?据统计,自1750年至1950年这二百年间,在北京内城——明永乐皇帝迁都后最早修建的城域,即旧城“凸”字形上端部分——不到40平方公里的土地上,至少曾经存在过1500座寺庙。这里统计的寺庙,不仅包括佛教寺院,也包括一些祠庙、关帝庙等。
这意味着,平均每平方公里大约坐落着40座寺庙。也就是说,如果我们站在当时北京内城的任意一点上,距离自己差不多150米的地方就会有一座庙。
一条常见的300-500米的胡同里,差不多应该有两三座庙,这个密度是非常可观的。可以说,北京城内庙宇之多,绝不逊于欧洲城市里的教堂。
之前为什么有那么多庙,人们用这些庙来做什么呢?
关于中国城市中寺庙的作用这一问题,最先进行研究的是具有外来视角的美国人。
学者霍姆斯·韦尔奇认为:“(中国)寺庙提供的三种公益功能:公园、旅舍和休养所,在西方是由世俗机构提供的”。另一位美国学者韩书瑞在其名著《北京的寺庙与城市生活:1940-1900》一书中指出,寺庙是城市公共生活的中心,演剧、市场、慈善救济、士大夫讲会、外人投诉、节庆进香、藏书、出版、艺术与休闲等活动都在寺庙中进行,这些公共活动有助于北京构建共享的城市文化,最终有助于生活在此的人们形成共同认同的“北京市民”身份。
“我觉得这里是我的家”,这对于一个城市生命力的延续相当重要。怎样尽可能让所有人感到自己是这座城市的一份子,来共同热爱和建设它,中国古人有他们的解决之道。具体来说,北京的寺庙曾经承担起市民公共生活的哪些重要功能呢?
公园的功能
1914年,时任北洋政府内务总长的朱启钤将社稷坛开辟成中央公园(1928年改称中山公园),被称为北京城内第一座公共园林。
然而在此之前我们一直没有公园吗?并非如此。
法源寺的香雪海在每年丁香开放时会吸引多少人去赏花,至于大觉寺的玉兰、红螺寺的银杏树,一到观赏时节便引来游人如织,这些不就是公园吗?
根据时人记述,晚清光绪年间从正月到腊月,北京人出门游玩儿的目的地中很大一部分都与寺庙有关。
(清)麟庆《鸿雪因缘图记》之“净业寿荷”
清代官员完颜麟庆的“净业寿荷”图中所绘风景即在积水潭。画家视点所处位置为德胜门城楼上,画面上距离观者较近的房屋是汇通祠,也就是现在的郭守敬纪念馆。湖边绿树成荫,周围开着茶馆儿、商铺,当时的人们来此处大多就是为了消夏休闲,享受惬意时光。
“图书馆”功能
佛教寺院里的藏经阁就相当于现在的图书馆,里面不仅仅收藏佛教经典,也有很多儒家道家的经典。古代的读书人,很多都是去寺院读书学习的,比如范仲淹、朱熹、王阳明这些大儒,都曾经在寺院长时间地挂单读书。寺院还会定期举行一些佛法的讲座,弘扬佛法,教化大众。
(清)《点石斋画报》之“佛寺晒经”
晚清《点石斋画报》刊载的“佛寺晒经”图上为原宣武区善果寺六月初六日翻经节晒经,信众居民在这一天可到寺中随意翻阅经书。
规模较大的寺院
作为道场的北京城有很多规模较大的寺院,我们来看隆长寺。这个寺的“等级”很高,它是戒台寺的下院,和当时上层社会的关系非常密切。而不仅是戒台寺,据说全国各大宝刹名寺的高僧来到北京多会在此处落脚。隆长寺距今的最后一次大修由乾隆皇帝亲自下令,传说这位皇帝甚至还在这里做过寿。
隆长寺位于今西四北三条胡同3号。明万历四十五年(1617)建,原为汉经厂外厂。清乾隆二十一年(1756)重修。
那么,这样“高级”的寺庙是否就和普通人没有关系了呢?事实上,从最辉煌的乾隆朝开始,隆长寺就会把寺中的多余房屋拿出来做庙寓,供外来人或贫家租住。
不仅如此,这座寺中收藏了很多文物字画,俨然一个小型博物馆。逢初一、十五开庙门时,普通市民可进入参观,这里就自然成为了一个绝佳的艺术教育场所。
隆长寺固然是“上流社会俱乐部”,但是,这个“上层会所”会主动向下层社会敞开大门,这里的空间和财富可以说是由全社会共享的。
胡同中的庙
之前说到,平均下来每条胡同里至少有两到三座庙。它们和普通北京市民的公共生活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庙的旁边往往设有商业及公共活动区,而这种布局有时也会受市民活动的影响而发生一些变化。
上图是胡同中的一座寺庙,可以看出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庙中有一间房子的屋顶上是规格很高的筒瓦,另有一间则用板瓦。一座庙里有这两种规制不同的建筑,说明这个庙不仅做供奉,其中还有平民百姓在居住。
其实,在50年代以前,北京大小胡同里都有观音庵、土地庙、关帝庙等,这些庙里很多并没有长居出家人,取而代之的都是胡同里的鳏寡孤独,所以,这些小庙其实还担负着养老院的功能。在“就地养老”和安置无家可归者方面,中国古代城市提供了一个很好的模式。
有社会史学者说中国是一个“超稳定社会”。拿北京举例,就是因为存在以上这类大量的熟人经济联盟体,尽管人们普遍贫困,但依然可以通过相互扶持共同生存下去,由此大大增强普通人抵御社会动荡和命运无常的能力。
在“老北京”,也就是那个“内九外七皇城四”的格局还在的北京,离开了寺庙,人们的生活恐怕是很难想象的。寺庙,把人组织起来,形成了一个命运共同体,并且满足了人情感、审美和超越的需要。
社会关系造就了建筑形态与城市状态。
寺,在观察着城市,记录着城市,也守护着城市。它是时间胶囊,贮藏了一个城市的历史变迁和文化印迹,是城中人寻找自己身份和归属的地方。
寺内寺外,是简与繁,静与闹,无与万物的切换。它也是疲惫之时的栖身地,隔绝了喧嚣和躁动,营造一处与自我对话的世外桃源。
寺,是我们的心之归所,是喧嚣之中的一抹清幽。本是清幽的寺,也始终在承载着人类的悲欢,和对某份顿悟的向往。
若城中有寺,便不怕精神失去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