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高人为谷
当年我在美国工作的时候，有个好友是原清华大学登山队队员，曾登上过北美第一高峰——麦金利峰等众多山峰。他给我讲过一个据说是登山界广为流传的故事：一个西方登山家领队去攀登一座喜马拉雅地区著名的神山。神山巍峨险峻，海拔很高，顶部终年积雪，而且经常云雾缭绕，显得神秘莫测——据说山神就住在那里。每当云开雾散，神山展现全貌的时候，都能看到虔诚的当地人口中念念有词，对着神山顶礼膜拜。对一般人来说，不要说登顶，能看一眼峰顶都是莫大的福分。然而那个登山家可不是一般人，他可是征服了全世界数十座高山的国际知名登山家。对他来说，“征服”就是他人生最大的意义。这座神山的海拔并不是他攀登过的山峰中最高的，地形也不是最复杂的，因此他信心满满，夸下海口，要在几天内征服这座山。自信归自信，登山家做起事来还是非常专业的。他详细调研了这座山的地理资料，选择了最优的登山路径，准备了充分的物资，聘请了最优秀的当地向导和协助人员，并根据气象学家的天气预报精心选择了最佳的登山时间。
一切准备停当后，他们启程了。在山脚下，当地向导向他强烈建议按照当地习俗祭拜一下山神再登山，这样登山才会顺利。受过高等教育的西方人哪里会信这些？登山家傲慢地怼了回去：“你们这都是迷信。我征服过几十座海拔六千米以上的高山，从来也没搞过你们这一套。”当地向导急切地解释道：“但这是神山，这是祖辈的传统，我们还是……”话没说完，就被登山家粗暴地打断了，最终沟通无果，向导红着脸默默地上了山。第一天天气晴朗，登山队非常顺利地到达了目的营地，登山家龙颜大悦，带着轻蔑的口吻对向导说：“你不是说不祭拜山神就有障碍吗？你看这不是很顺利吗？”向导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一个角落里合掌念起了经文。第二天也算顺利完成预定目标，到达了山腰的一处平缓地带，安营扎寨。登山家酒足饭饱之后，望着满天繁星，还哼起了小曲。向导在另一边也哼了起来，不过是些听不懂的经文。第三天形势突变，在登山队到达雪线之上的一个关键地点后，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布满了狰狞的黑云，一时间风雪大作，什么也看不见了，队伍无法前行，只好原地扎营休息，等待风雪过去再继续攀登。然而第二天还是大风雪，第三天还是，第四天，第五天……几乎每一天，登山家都会向团队发表慷慨激昂的演讲，告诉大家这些风雪只是暂时的，只要坚持就一定会胜利登顶。“永不放弃！我们一定会征服这座山峰！”是他每次讲话的固定结束语。在他坚毅目光的扫视中大家纷纷鼓起了掌，只有向导似乎什么都没听到，只在角落里默默地念着经。没想到，这一等就是十多天，风雪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迹象，雪越积越厚，大家完全被困住了，上不去也下不来。最糟糕的是，干粮快吃完了，甚至有队员开始生病，恐惧和绝望在队伍中蔓延。登山家已经无心发表“人定胜天”的演讲，他显得异常烦躁，但还是坚持绝不后退，一定要征服这座山峰。他朝着山顶方向疯狂地大喊：“我一定要征服你！”就在那时，一直默默念经的向导突然像雄狮一般从地上蹦起来向登山家怒吼道：“你为什么老想征服别人？！我们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祖辈一直告诫我们，能登上神山是山神的恩赐，能有食物、空气和水是天地的恩赐，能有幸福和快乐是他人的恩赐。不懂得敬畏和感恩的人，最终一定会受到惩罚！”最后还补上一句：“像你这样的人，别人都会离开你，你永远不会幸福的！”说完就转身离去。向导的话深深地刺进了登山家的心灵，他一反常态，突然沉默了。在这漫山冰雪中，他回忆起了自己的前半生。他是那样的逞强好胜，目中无人，曾经因为刚愎自用而失去了最好的朋友，曾经因为强硬孤傲而失去了妻子和孩子。虽然征服了很多山峰，却从未征服自己；虽然获得了很多荣誉，却从未获得幸福。那一刻，他流下了眼泪……他颤抖着走出帐篷，跪倒在漫天风雪中，向着神山合掌忏悔：“请您宽恕我的傲慢与无知，请您宽恕我的不懂感恩，请您……”他喃喃自语，泣不成声。队员们看到这一幕都呆立当场，不知所措……突然间风雪竟然停了下来，没多久云雾就快速散去，高耸的神山豁然展现在眼前，一束阳光照在峰顶，雪山顿时闪耀出金色的光芒，那种遗世独立的绝美令所有的人震撼不已，大家都激动得泪流满面，跟着向导一起朝神山跪拜起来……故事就这么结束了。我听得完全入神了，刚缓过来一些，就愣愣地问朋友：“那他们最后登顶成功了吗？”朋友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说：“你觉得这重要吗？”我不禁哑然失笑。回国以后，每每在电视上看到某香烟企业的广告：“山高人为峰”，只能摇头苦笑。出家后的一个清晨，望着窗外的雪山，突然想起了朋友当年讲的这个故事，一时感慨良多，于是信手画了这幅小画，故意反其道而行之，取名为“山高人为谷”。这就是《老子》说的：“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然而大至国家，小至个人，却总想要征服和索取，而不知感恩和谦卑。
据说明末狠人张献忠立了一个“七杀碑”，上面写着“天生万物与人，人无一物与天，杀杀杀杀杀杀杀！” 这观点显然太过暴虐，令人无法苟同。然而单就现象而言，人类的很多行为还真是毫无敬畏，有愧上天。
比如最近日本悍然决定将核废水排入太平洋，“人权灯塔”的美国竟然还表态支持，而著名的瑞典环保少女连句“How dare you?”都没敢说出来。日本发动侵华战争的时候没有感恩过自己文化上的老师，倾倒核废水的时候也没有感恩过养育自己的海洋，它的那些“征服”自私而可耻，如果有一天这个国家大祸临头，丝毫都不会令人感到奇怪。
十七世纪的英国殖民者乘着“五月花号”到达美洲大陆后陷入了饥寒交迫的窘境，如果没有善良好客的印第安人给白人送来食物和生活必需品，还教会他们各种生活技能，那些白人殖民者都会死掉。然而在接下来的三百多年里，印第安人却饱受白人殖民者的压迫、掠夺、屠杀和文化清洗，几乎被种族灭绝。每年的“感恩节”，本来是为了纪念“五月花号”移民得救这段历史而设立的，但今天的美国人过感恩节基本都是在“感恩上帝”，而极少会归功于印第安人。
一个脾气不好的女人，一次为了点小事和老公生气，几天都不理睬他。老公是个高大强壮的专业运动员，却是远近闻名的“气管炎”，只是可怜巴巴地讨好她，各种道歉，她也不理。后来老公鼓起勇气把她按在墙上跟她解释，她奋力挣扎却怎么也挣不脱，正要破口大骂时，看到了老公那委屈哀求的眼神，她心中一软，突然意识到，老公是如此强壮有力，然而自己这么多年经常无理取闹，换了别的男人早就动手打人了，老公却从来都是逆来顺受，不是因为怕她，而是因为爱她。她能“征服”这个男人，不是因为自身的强大，而是因为对方的包容。在那一刻，她突然悟了，从此再也没有闹过矛盾。
这世上每个人的成功和幸福，大至丰功伟业，小至温饱存活，都是“众缘和合”而成，缺少不了他人的帮助与支持。然而人们每每忽视他人的付出与恩赐，不但鲜少感恩，甚至还有人恩将仇报。
没有员工不辞辛苦地熬夜加班，老板们哪能获得企业的成功？没有小哥风雨无阻地送来快递外卖，我们的生活哪能如此方便舒适？乃至于我们能起一刹那的善心，都应该感恩无始以来善知识的教化。正如《入行论》所云：“犹于乌云夜，刹那耀闪电；如是因佛力，世萌修福意。”很多人以为自己“天生就是个好人”，然而从佛教来看，一个人能有较多的善念，是宿生修行带来的等流习气，绝非一世之功。没有佛菩萨、圣贤、师长多生多世的劝化引导，绝无可能。一个女网友说，有一次她怒气冲天，要跟老公来个鱼死网破，突然想起了七哥常说的“向内求”，于是返观内省，原谅了老公，后来经过良性沟通，问题得以解决。于是，七哥年复一年的“灵魂碎碎念”就这样不经意间挽救了一个家庭。就拿我自己来说，几十年的人生不知蒙受了多少他人的恩德。小学四年级，我罹患脑膜炎，病情严重，差点死掉。妈妈有近一个月的时间没有躺上床好好睡过一觉，实在太累就把头靠在我床边稍微休息一会儿。医生护士不分昼夜地围着我忙碌，手术都做了两次，硬是把我从死神手中夺了回来。等我终于脱离危险稳定下来，妈妈却虚脱了，倒在床上一睡就是好几天。上大学以后，我陆续地遇到了几位佛教恩师，他们所展现的那种慈悲智慧，以及对我的谆谆教诲，深深地影响了我往后的人生。没有他们，我不要说修行解脱，甚至可能会成为一个三观尽毁的贪财好色之徒。在美国读博士的时候，我的导师——一位慈祥的荷兰裔著名学者，总是孜孜不倦地带着我讨论课难点，并逐字逐句地修改我的论文和PPT，哪怕是一个标点符号。我们情同父子，一起攻克了很多科研难题。临近毕业，他把我推荐给好几个国际著名高科技企业，还为我写了申请特殊人才美国绿卡的推荐信。在澳大利亚，我曾因汽车故障而困在渺无人烟的沙漠中，在烈日下暴晒行走数小时差点脱水晕厥，最后非常幸运地被一个白人大叔搭救。他在简陋的小屋中递给我的冰镇果汁是我这辈子喝过的最甘美的饮料。在秘鲁，我因高原反应加感冒受寒，一病不起，虚弱无力。随行的朋友带我四处问诊，终于找到了一位会说英语的良医，并不顾劳累，精心照料，我才得以痊愈。不但领略了安第斯山脉的壮美风光，也领略了这世间最珍贵的友情。在印度，我彻底迷路了。当时天色已晚，我精疲力尽，沮丧绝望。此时一位骑摩托的黝黑帅哥问明情况，一路送我到达目的地。我要给他钱，他坚决不要，最后朝我顽皮地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喊了一句“Welcome to India！”就风驰电掣地跑了。出家后，有段时间遇到吃饭的困难，总会有师兄送来食物；遇到电器损坏或缺少用具，也总有师兄伸出援手；遇到郁闷纠结也有七哥这样的挚友为我开解；是他们的帮助令我闯过了一个又一个难关。想起了这些往事，我感动地发现，自己的一生几乎全是仰赖他人的恩赐。没有他们，不要说那点可怜的“成功”，甚至都无法活到现在。
佛教徒每日念诵的功课里有一句话叫“上报四重恩”。所谓“四重恩”就是“三宝恩”、“国土恩”、“父母恩”、“众生恩”。从某种意义上说，大乘佛法修行的根本驱动力，就是为了报恩。因为无始以来所有的众生都曾做过我们的父母，而菩提心和菩萨行就是报恩的具体表现。在报恩的过程中，修行人自身的福德智慧也会增长，直到有一天明心见性证得真正意义上的菩萨果位，此时心中已不再有对立与我慢，只剩下无尽的空智与慈悲，愿意为众生的解脱而赴汤蹈火，无惧生死。菩萨们是世间最伟大最成功的人，也是世间最谦卑最感恩的人。
这个世间有很多菩萨，他们“处众人之所恶”，为了众生的安乐而负重前行。抗日时期的飞行员陈怀民，本可以过着“富二代”的小资生活富贵终老，然而却选择加入中国空军保家卫国。后来在机身受创的情况下，没有跳伞逃生，而是驾机撞向敌机，与敌人同归于尽，英勇牺牲。武汉市江夏区第一人民医院医生彭银华，正准备和未婚妻完婚，然而新冠疫情突然爆发，他义无反顾地上了一线。他拒绝了同事让他回家休息的提议，两天接诊300多位门诊病人，过度劳累导致抵抗力下降，因而感染了新冠肺炎，经抢救无效而牺牲，年仅29岁。当时彭银华的妻子正怀有身孕，他办公桌的抽屉里还放着没来得及分发的婚礼请柬……
每当想起这些“平凡的人”为国家人民做出的牺牲和奉献，我都会从心底涌出对他们的无尽感恩，流着眼泪为他们祈祷回向。在我的心中，他们就是真正的菩萨。记得曾看过一个电影，讲一个奥地利登山家在西藏遇到一个美丽的藏族姑娘，为了追求她，登山家不停地炫耀自己曾经征服过多少高山，拿过多少大奖。结果那个藏族姑娘淡然地说：“你们国家很崇拜那些爬得高的人吗？在我们西藏，只有肯为众生牺牲的人才会得到最大的尊敬。”这句话深深地震撼了我，以至于二十多年过去了，依然如在目前。
往后余生，我不祈求爬得更高，只希望成为肯为众生牺牲的人；
往后余生，我不祈求拥有更多，只希望成为乐于分享布施的人；往后余生，我不祈求获得成功，只希望报答那些于我有恩的人；往后余生，我不祈求成为明星，只希望在黑暗中为人点亮光明；往后余生，愿我成为山谷中的泉水，把清凉和安乐带给这世上所有痛苦的人。宗翎法师终于又更新了，看得我很感动！想看宗翎法师更多文章，可以点开文章开头的话题标签#宗翎法师# ，里面收录了他写的所有文章。明天就是母亲节，给你看一首诗，还有一个视频。不要只在朋友圈过母亲节，抽时间为她抄一份心经吧，或者以她的名字助印一份心经（抄经助印心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