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死亡看人生


生命的长度是由呼吸来衡量的。出息不还,则属后世。我们经常听到一句话,意外与明天不知道哪个先来。的确如此。



谨以此文
献给我的大恩上师希阿荣博堪布!


这世界上好像没有一件事情像死亡一样,有那么多不同的感觉、解读、看法,或避讳不谈、或厌恶恐惧、或心生好奇……

记得我小时候,就很害怕“死”,虽然什么都不懂,但一想起如果妈妈有一天离开了就再也见不到了,心里就充满害怕和忧伤,所以只要妈妈没按照下班的点回家,就吓得半死,搬着小板凳坐在巷子口等。

记忆中经历的第一次离死亡最接近的事情,是邻居家小伙伴的姥姥。当时听其他小伙伴说她快死了,我走进那个屋子,黑漆漆的,老人伸出干瘦的手,抓住我的手握了一会儿。那之后再也没有看到那位老人。那次死亡经历留给幼小的我的印象是阴森恐怖。

长大后经历的死亡开始慢慢多了起来,或认识的,或知道但不熟悉的,或者同一家公司,只听了传闻的,死的原因多种多样。

大学同学在30岁的年纪被谋杀;隔壁办公室的同事查出胃癌三个月后就撒手人寰,留下无尽的悲伤给父母;另一个部门的同事27岁,在家里猝死,马上要领结婚证了,为是不是过劳死的事情还引发了家属和单位的纠纷。

虽然经历了那么多,因为都不是很近的关系,因而只是会为死者感到惋惜、遗憾,为他们在世的家人感到些许的悲伤。过几天就淡忘了,总觉得离自己和家人都很遥远。

我被死亡打蒙了

直到那一年年末,我最亲爱的妈妈突然被确诊为癌症晚期。那时候的我正在一家国内著名的投行公司做律师,事业家庭顺风顺水,妈妈的病使我的世界一下子崩塌。

辞职,开始全身心投入和死亡的抗争。每天除了照顾妈妈的饮食起居外,我和家人的所有心思就是如何把病治好。查阅资料,托人找医生,手术、放疗、靶向药、气功、中医、细胞疗法,我们尝试了除化疗之外的所有治疗,妈妈血管太细了,实在没有办法化疗。

那时候死亡是我的头号敌人,我感觉它像一只看不见的魔掌,想从我这里夺走妈妈,我在跟它进行拉锯战,像拔河一样,我要拼命撑住劲,如果一放松就一退千里。

我完全不愿意接受死亡,所有的信念都是如何让妈妈活下去,没有做好任何死亡的准备。

仅仅八个月后,这场战争就结束了,死神还是夺走了妈妈。悲伤和愤怒淹没了我,我每天关在家里哭泣,尝试各种之前能联系到妈妈的方式,发微信、写信、打电话,我第一次知道原来人有这么多的眼泪,怎么流也流不完。

那时候我的心里没有未来,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够走出去。这是离我最近的一次死亡经历,它刻骨铭心,改变了我的生命。

妈妈在确诊癌症之前身体非常好,每周都有运动,还特别喜欢唱歌,擅长书法,热爱生活。曾经我以为妈妈一定会是一位长寿老人,可是她的离世却如此突然。

在悲伤中,之前总是萦绕在我脑海里的三个问题比以前更频繁的出现在我的脑海里,人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人活着究竟有什么意义?

直到我遇到佛法。

可能是冥冥中妈妈的护佑,亦或是前世的善根,遇到佛法后感觉心里的疑问慢慢有了答案。但那答案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比如学佛后才知道为什么有此人身,是因为无明所造的轮回的业,如果出离轮回,应该断烦恼,理论上了解了,但烦恼依然炽盛。

为了改变自己,我也尝试着结合做公益的方式修行。

参与过很多种不同类型的公益项目,也许是因为经历过妈妈的离世,对与生命中老、死这两个阶段相关的事情格外感兴趣。

从我陪伴过的老人、临终病人中,我慢慢的感受死亡,感觉在一点点揭开它的面纱。

我的命运我做主吗?

记得从小的时候就会听到很多励志的标语“我的命运我做主”、“扼住命运的喉咙”等等,因此也会激励自己奋发向上的心。但我的命运我真的可以做主吗?

如果可以,我首先不希望出现一些倒霉的事情,更不愿意生病、变老,尤其是死亡,在我真正可以接受时它再到来最好。

但我真的可以做主吗?

人从一出生就在朝着死亡迈进,而且我想除了大修行人,大多数人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哪一天死,什么时刻死。

佛陀曾问一位弟子:“人命在几何?”

弟子回答:“数日间。”

佛陀说:“子未知道。”

又问另一弟子:“人命在几间?”

答道:“饭食间。”

佛陀说:“子未知道。”

再问一位弟子同样的问题,

弟子回答:“呼吸间。”

佛陀说:“善哉。子知道矣。”

生命的长度是由呼吸来衡量的。出息不还,则属后世。我们经常听到一句话,意外与明天不知道哪个先来。的确如此。

我见过的年龄最小的临终者是一个出生仅二十天的小男孩,他出生时就只有一个肺,身体比我的手掌好像大不了多少,大大的眼睛写着对生的渴望,让我对他充满怜悯。他被父母送到临终关怀医院,父母便很少过来了。第二次我过去时,他已经离世了。

这些年不知道是资讯发达了还是别的原因,猝死的人骤然多了起来。猝死的人群好像越来越年轻化,我好朋友的外甥,猝死时才大学二年级,19岁。

很多人在人们认为不应该死亡的年龄死去,而另一方面却是我遇到的一些老人求死不能。

记得在百岁老人的采访中,遇到过一位107岁的老人,是在一家条件非常有限的养老院。当养老院的工作人员得知我要探访她时,把我带到一个双人间,一打开门,尿骚味扑鼻。工作人员帮她穿了裤子,把她从床上拎了起来。老人眼睛浑浊的看着我,她头脑清醒,跟我诉说她唯一的养子并不赡养她,已经很久很久了,没有任何一个亲人来探望她,也许她这样大的年龄,也没有了其他亲人。

她边抹眼泪边跟我喃喃的说,我为什么还不死呢?一般的人都拼命的想长寿,那次遇到的这位老人才让我了解到,其实长寿也未必就是一件好事。

后来在护理院陪伴老人的过程中就越来越多的碰到这样的老人,他们大部分都是高知,家庭条件优越,身体也不是糟糕的很厉害,但很多都有着同样的诉求,为什么不可以安乐死?可不可以呼吁一下?

他们在日复一日的孤独与衰老中厌烦了生,但却求死不能。

还有一位在临终关怀医院遇到的老人,已经105岁了,她一点也不显老,初次见她我以为她只有六七十岁。据护理人员说,她卧床已经有五六年了,吃喝拉撒睡都在那一张小床上,每天除了护理员照顾吃喝、换尿片之外,唯一自己能做的事情就是盯着天花板。

每一次我们和她会有短暂的交流和陪伴,她说话不太清晰,但仍听的出来她是在表达感激,拉着长声说“谢谢”。这样的长寿也的确有些悲凉。

死亡真是件容易的事

这些年年龄越来越大,见的人和事情也越来越多,才发现人能健康平安的活在这个世界上直到善终,是非常大的福报。

前一段有一位朋友的发小,在惨烈的车祸中丧生。年龄不大,听说人也非常善良。还有基本每天都会发生的意外致死的事情,简直多不胜数。但有的死因会让人有些匪夷所思,比如被樱桃核卡死。

有一次听到一位志愿者分享她的濒死经历。她和朋友们在KTV唱歌,轮到她的曲目了。在开始唱之前她吃了一块牛肉干,有一片辣椒皮正巧卡在她的嗓子,让她无法呼吸,当时她已经大脑缺氧,出现了濒死反应。可是围坐在周围的朋友们以为她在出洋相搞笑,没有人意识到她当时的危险境地,还在嬉笑。她当时脑海里闪过,她不能就这样死了,这也太丢人了。好在这样想之后过了几秒,她感觉到有一丝气息滑过,好像能呼吸了。这样慢慢缓了过来。

我经常会回忆这件事情,如果真的这样死了,真是让人哭笑不得,但是这又是多么真实的发生在我们的身边。

仔细想一想,我们从小到大,谁没有发生过一些很惊险的事情,好像离死亡已经很接近了。如果再往那个方向走一点,就到了下一世了。

死其实是那样孤独


那次护理院的护士长打电话请我们过去帮忙,有一位老人,是一位非常有成就的医生,他的夫人也是医生。儿女都在美国生活。老人临终前的一个月左右,儿女从美国回来过一次,告诉护理院,他们再也不会来了,会影响他们的工作和生活。

老人在临终前,夫人身体不好也没有过来,死的过程很艰难,护士长说他一直翘首期盼期待家里人过来,迟迟不肯咽下那口气,走的时候眼睛也是睁着的。护士长只好求志愿者过来帮帮忙,我们到的时候护士长在帮助老人换衣服,衣服买小了,套上去非常艰难,折腾来折腾去,简直不忍直视。那是我见过的很孤独的死亡。

这一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追求,其实也就是自己的执着。

有人为钱财,有人为美色,有人为名利。也有很多人是为感情。重情感的人会认为这一生很多都可以舍弃,唯有感情不可辜负。但是死亡这件事情,纵然感情再好,也无法替代。

地藏经上有一句话:

“是故众生莫轻小恶,以为无罪,死后有报,纤毫受之。父子至亲,歧路各别,纵然相逢,无肯代受。”


人世间再亲的亲情,到临命终时也无法替代。


记得在一家医院的安宁病房,我遇到一位非常焦虑憔悴的母亲,那一天她的儿子刚刚入住。孩子仅仅11岁,骨癌全身转移,母亲急切地希望志愿者能够陪陪孩子。从交谈中我得知,孩子的父亲因脑出血仅仅过世一年,孩子又查出了癌症晚期。在我们陪伴不到一周后,孩子就去世了。

还有一位失去女儿的父母,女儿仅仅23岁,刚刚大学毕业,年轻美丽,看她跳舞的视频充满了生命力。在患癌后不到一年就离世了。

这对父母的哀伤程度可想而知,三年后他们依然走不出来。他们会穿着女儿生前穿的衣服,那位妈妈会戴着女儿生前的首饰,无论去哪里他们都会带着女儿的手机和照片,把经历的事情告诉她。

这对父母因为女儿的离世肝肠寸断,活着的每一天对他们都是巨大的折磨,如果可以替代的话,他们可能真的不会吝惜自己的生命。

但是死亡就是如此个人的事情,再深的爱也无法挽回一个即将逝去的生命。

接受了死亡,

但可以选择死亡的方式吗?

我经历的死亡方式也是多种多样。我们无法选择疾病是否到来,无法选择疾病到来后的发展。一个走到生命尽头的人,不能安详离去,反而要忍受心脏按压、气管切开、心脏电击等惊心动魄的急救措施。即使急救成功,延长的也不是患者的生命,而是痛苦的濒死期。这样的死亡方式非常常见。

我们现在正在大力推行一种死亡方式,安宁疗护,即通过由医生、护士、志愿者、社工、理疗师及心理师等人员组成的团队,帮助罹患重大疾病生命末期的患者和家属,在减少患者身体上疼痛的同时,更关注患者的内心感受,给予患者身体、心理、社会、灵性的全面照护,重在提升生命末期的生存质量以及患者离世后的家人哀伤辅导等。

患者可以在生前选择是否接受创伤性治疗,选择离世地点,选择他希望临终前能被满足的其他内容。虽然目前的实践中还充满着困难,但这种方式不仅帮助了很多患者安然离世,帮助他们的家属减少了哀伤,同时也帮助医务人员提升了职业价值感,国家可以节省医疗费,志愿者从志愿体验中对生命有了重新的认识,更加珍惜生命。

但不得不说,虽然有多方努力,但一个人是否真的能安详离世拼的还是福报。

曾经有一位老人,跟他的老伴交代如果发生威胁生命的事情千万不要把他送进ICU,老伴也郑重承诺了。但是真的到了哪个时候,还是被送进急救室,该受的创伤都受了。

毫不知情的女儿在看到满身插着管子的父亲对着自己的母亲,艰难的用口型说出“我恨你”三个字时,惊慌失措,向妈妈问出事情后悔不当初,老人在受尽折磨后三天就去世了。

他不是不想选择舒适一些的死亡方式,而是命运并没有让他如愿。

透过死亡看人生

以前是根本不愿意想死亡这件事情,所以在经历妈妈离世时毫无准备,后来经历了那么多林林总总的死亡后,我发现死亡真的是最好的生命教育。


站在死亡的时点,当我们看到一切都将落幕时,我们才能发现内心中最强烈的感受、愿望是什么。

我们每天在生活中奔忙,却忘记问一问这一世来的目的是什么。随着时光的流逝,我们离自己的内心越来越远,也越来越难听到心底的召唤。当我们、我们挚爱的人离此生的终点越来越近,我们才会很深的向内寻找,而不是让心一直在外面奔驰。

曾经看过一部叫《遗愿清单》的电影,说古埃及的人去世去往天堂时,守门人会问他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是,你这一生快乐吗?第二个问题是,你给别人带来快乐了吗?答对这两个问题才可以进入天堂的大门。

什么是真正的快乐?近几年去藏地比较多,在藏地老人身上我找到了答案。与城市里的老人相比,多数藏地老人的物质条件无疑是非常匮乏的。他们的住所里没有什么像样的家具,穿的也是衣衫褴褛,好像可以御寒已经很不错了。

饭食也简单的近乎简陋,日复一日的糌粑、奶茶,但是从他们的脸上却总是能看到城市老人脸上缺乏的笑容,那笑容如藏地的蓝天一样明朗清澈。她们好像大多数关节不好,但总是努力走在各种方式修行的路上,佛堂里诵经、转经桶、匍匐在朝拜的路上,她们的祈祷不是为了个人的安乐,而是众生的福祉。


不仅是平日里的满足与快乐,我们帮助的藏地养老院最近几年安详往生的老人就有几十位。

师在《前行笔记》中对此有这样的描述:

“在这些老人身上,你看不到临终的惊恐、怨恨、不知所措,他们大都自在、安详,有的无疾而终,有的到了生命最后一刻仍在承受病苦,而即使有病痛,也是平静、柔和,仿佛这一生所有的苦难最后都融化在那一片柔和中了

这是不寻常的。尤其当你年纪渐长,见过的老病死越来越多,自己的老病体验也越来越深,你会明白人能那样自信地直面死亡是绝不寻常的。这些看似平常的老人,他们的自信源于对三宝的信心和常年笃实的佛法修行。”



如何才能尽量死的好

一个人没有死好,大多数的原因是这一生根本就没有活好,师在《前行笔记》中做了非常形象的比喻,就像一个大考要交考卷的学生,发现自己根本就不曾好好学习过。到了死之前,各种悔恨、不舍、遗憾会一股脑袭来,又怎么能从容面对死亡呢?

我陪伴过一位病人,第一次陪伴时他是一个挺帅的健谈老人,之前做过医生,后来做医药代表,刚见志愿者时相见恨晚,聊了两个多小时;第二次见时他说每天夜里都无法入睡,各种恐怖情形,他多想抓着一个人的手睡一会儿,但是老伴身体不好,没法陪床,他只好独自撑过一个个漫漫长夜;第三次时他自己的样子极其吓人,眼球突出,颧骨很高,脸色煞白,嘴大张着,已经昏迷好多天了,老伴说他十天不吃不喝了,就少量输一点液体,还是死不了。

可见善终是需要福报的,临死前种种恶业来袭,可能肉体还没死亡,但感受到的已经是三恶道的苦了。



师说:

“佛教所有的修行,从断恶行善、念诵佛经,到打坐观修及证悟自性,等等,都会在死亡到来时有力地帮助我们。”

“人们所珍视地一切,死亡时都带不走,也不能给自己任何保护。唯有佛法僧三宝的护持能穿越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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