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副皮囊,穿行两个世界


活佛也有自己的管家,在介绍他时,24岁的亚湖活佛打了一个时髦的比方:“就像经纪人一样”。

这位管家,是他前世的侄子,负责这一世他的寺庙、财产以及生活的方方面面,比如,当寒冷的冬天赖在甘肃省夏河县的上空不走时,记得生起并照看好屋子里用于取暖的火炉。

2014年12月18日,夏河县的室外温度是零下15度,虽然如细盐一般明亮的阳光洒在每一条街道、每一座屋顶上,但依然抵不住寒气逼人。管家有事去了拉卜楞寺的寺管会,活佛只好自己照看那个只到他膝盖高的铸铁火炉。他弯着腰,往里面倒进蓝色的汽油,待火苗窜上,再盖上炉盖。程序没有错,但炉子却不太听话,嘟嘟地冒着呛人的烟。他对远道来的访客歉意地笑笑:“以前从来没这样过,大概是你来了。”

炉子也是会认生的。他只好一遍遍把汽油浇进炉膛。终于,火旺了,弥漫在屋子里的烟通过打开的窗户飘到院子,上升、飘散,消失在甘肃省夏河县拉卜楞寺清澈蔚蓝的天空中。活佛转世

亚湖活佛和他的管家住在一所小而精致的院子里,东北西三面有三幢木质结构的房子,看起来很像四合院的布局。

平时,他住东面的屋子。每天早晨七点多,吃过一点东西后,便开始打坐念经。冬天,天气冷,他会转到西面的屋子,白亮亮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他身上、转动的佛珠上。

经文早已烂熟于胸。自六岁多开始,这就是他每天的必修课。诵念最多的是“六字真言”,即“嘛呢叭咪”,这是藏传佛教中最常见的一句经文,类似汉传佛教里的“南无弥陀佛”。每念一遍,就数一颗佛珠,一串佛珠108粒,他每天要念上9个轮回,便是972遍。

以前,这些修行都是在一位上师那里完成的,内容也更多,读经、背经、辩经。毕业之后,便自己修行。

他的背后,西屋床榻的上方,是一个孩子的照片。那个孩子,穿着红色法衣,一脸严肃,又带点紧张。

那是亚湖活佛坐床典礼时留下的照片。

坐床典礼是藏传佛教的传统法规,前世活佛圆寂,转世灵童被寻访到后,便举办这个仪式来完成活佛身份的转变。

他作为转世灵童的身份,是被拉卜楞寺寺主嘉木样活佛确认的。拉卜楞寺是藏传佛教格鲁派的六大寺院之一,也因其完备的教育体系而闻名,被誉为“世界藏学府”。在甘南地区,它更是这里的藏族宗教和文化中心,所以,当位于甘南迭部县的亚湖寺三世活佛圆寂后,寻找转世灵童的工作便由嘉木样活佛主持。

“当时亚湖寺的寺管会主任,还有信众,都希望亚湖活佛转世。”亚湖活佛告诉本刊记者,嘉木样活佛会对寻访者示明寻找转世灵童的方向,以及要寻找多大的孩子。根据三世亚湖活佛圆寂到寻找转世灵童那年所间隔的时间推算,孩子的年龄须在6到10岁之间。“把找到的所有孩子的名字都写过来,从其中抽,比如有100个的话,里面要50个,然后再要10个,再要3个,3个里面抽一个。”

嘉木样活佛抽出的名字是“如丁”,那是亚湖活佛出生后父母给起的俗世的名字。那一年,如丁6岁。

拉卜楞寺的僧侣送来活佛确认的消息,如丁的父母听到后既悲且喜。尤其是母亲,想到眼前这个一会儿调皮一会儿撒娇的孩子从此不再属于自己,自是伤心万分。可是,家中能出现一个活佛,又是非常吉祥的事情。她如此矛盾地疼爱着他,等待坐床典礼的到来。

1996年11月2日,是预定好举行典礼的日子。典礼要举办两场,第一场在如丁出生的村子里。他对这一切都感懵懂,只是任由人们帮他穿上从没穿过的服饰,看着全村的乡亲来到自己家中。

他记得,五岁的时候,起过一场大火,除了村里一座小庙和自家一间房子,整个村子都烧光了。对这个贫困的藏族山村来说,重建工作非常困难,以致到坐床典礼时,如丁家也没恢复原样。典礼就在仍显破败的家里举行,熟悉的乡亲们恭敬地给自己献上哈达。

亚湖寺的僧侣们也来了,包括亚湖活佛三世的侄子。他们在旁边诵经,之后把他迎到寺里,再举行一次典礼,成为亚湖寺的新寺主。

自此开始,他不再是“如丁”,也脱离了凡俗生活,跨进了另一个精神和信仰的世界。他有了一个新的名字:亚湖仓洛桑确华嘉措。更多的人双手合十,尊敬地称他为,活佛,亚湖活佛。古寺求学

夏河的冬天虽然很冷,但对拉卜楞寺的活佛、僧侣们来说,却是很好的修行季节。西北凛冽的冷空气令周围草木肃杀,万物寒噤,却也阻挡住游客嘈杂的脚步,整个县城一片安宁。

由夏河县城往西,跨过一座石桥,便进入拉卜楞寺的世界。僧侣们低着头,谦卑地走过。大经堂的诵经声,时而低沉时而高亢。经堂前面的广场上,虔诚的信徒磕着长头,缓慢前行。有一个看起来八九岁的小僧人,把地上的一块冰当成足球踢来踢去。偶尔有黑色的鸟,发着清脆的叫声,飞过头顶。

位于甘肃省甘南藏族自治州夏河县的拉卜楞寺(IC图)

亚湖活佛说,自己刚到拉卜楞寺学习时,就和那个小僧人差不多。那时候的他,孤独又寂寞。

坐床典礼后,他在亚湖寺生活了两年,熟悉寺院的生活,研习经文。这座位于甘南迭部县阿夏乡的寺院,始建于公元1829年的清代道光年间,后遭受很大破坏。1996年,6岁的亚湖活佛来到亚湖寺时,还满是断壁残垣。僧侣们整理出一间屋子供他居住。

亚湖寺建在一座山上,山下有河流过。六七岁的他,虽是活佛,但童心未泯。在屋子里修行时,抬眼看窗外,便能看到满山的绿色,间有各色野花。他心里着急,希望课程赶快结束,能和差不多年纪的小僧人们跑出去玩儿。“当时早晚都要念经背经,中午有一点时间去玩”,亚湖活佛回忆道。

两年后,这种无忧无虑的日子结束了。他和自己的管家由乡到县里,坐车到甘南,再转车到夏河。折腾了近一天,才穿过小小的县城,进入拉卜楞寺。之后,他便要在这里继续学习修行。

在藏区,寺庙是很重要的教育场所,除活佛外,还有很多僧侣在此学习,和世俗的学校很相似。亚湖活佛被分进一个班,班上还根据个人能力,选出了班长。

学习的内容比在亚湖寺时更为丰富,学习经文,背诵,还有辩经,一问一答间,阐释自己对修行、对经文的理解。作为藏传佛教的重镇,拉卜楞寺有很多法事活动、宗教典礼、节日庆典,很多活动他都要参加。这是一个更纯粹也更深奥的宗教世界。

亚湖活佛(采访对象供图)

只是他没想到,虽然同属甘南藏族自治州,同样说藏语,但夏河县和迭部县的语言相差万里。刚到寺里开始学习时,老师和同学们说的话,他听不懂,他说的话,对方也不明白。

那时候,他9岁。回忆起这段经历,亚湖活佛的头在法衣里埋了好一会儿,像是平复心情,又像是在寻找合适的汉语词汇。然后,他抬起头,继续说道:当时觉得自己“跟别的活佛不一样”。同年纪的小活佛,也因为语言不通,不喜欢和自己一起玩儿。

几乎整整一年时间,别的活佛、僧人在研习经文,他却只能先学习语言。“他们学到了一定的境界,我自己达不到,因为语言跟不上他们。”家人触不可及,曾经的玩伴也很难联系。穿行在迷宫般的僧舍间,端坐在高大巍峨的经堂里,他压力很大,又深感孤独。

“好在小孩子学得比较快,基本的那些对话都慢慢学会了。”亚湖活佛说,好朋友也陆续有了几个,甚至,在朋友影响下,这个来自山村的孩子,眼界变得时髦而前卫起来。“我很好的一个哥们,他是从城市转世过来的活佛,每天我们俩在一起。他汉语挺好,我们就慢慢地聊,反正聊的内容跟这边的人不一样,比如说一些事,流行的那些事,体育娱乐都有,共同爱好比较多。”

远离世俗世界多年后,他又推开了那扇窗子。游戏生活

进出拉卜楞寺,要通过一座桥。桥的一头,是甘肃省夏河县城,有热闹的市场,行色匆匆的市民,卖火炉的小贩,循环播放着《小苹果》的手机店;另一头,是沉静而又庄严的古刹,有关生与死、善与恶、前世与未来的修行世界。

小活佛们经常会离开寺院,跨过石桥,到县城里去。在朋友的影响下,亚湖活佛开始接触到县城里的流行文化电子游戏、录像带。他去过几次光线昏暗声音嘈杂的电子游戏厅,但更多时候,是玩那种插卡的游戏,魂斗罗、超级玛丽。

当时寺里的戒律还很严,不允许小活佛买电视,但也有几个活佛偷偷买了。亚湖活佛也想买,管家不让,他只好到别的活佛家里去玩儿。偶尔也看电影,和那个时代的年轻人一样,他喜欢看武打片。

农历六月初六,香浪节,拉卜楞寺的僧侣们在附近草原上踢球(IC图)

即便是汉语的电影,他慢慢也能看懂了。2000年到2005年,拉卜楞寺专门为他们这些小活佛举办了青年活佛文化学习班,教授一些地理、历史等课程,主要还教汉语。他的成绩不错,得了很多奖状,现在还挂在东边屋子的墙上。

课余时间,他和小伙伴们也会踢球。在经堂前的广场上,简单分组后,便踢了起来。有重要的节日,他们还会穿上各自喜欢球队的球衣,西班牙的、意大利的、英格兰的……好像在踢一场混乱的世界杯。

看电影和踢足球的爱好,一直保持到现在。等拉卜楞寺抵制世俗侵扰的屏障终于被冲破,有线、宽带接进寺庙后,亚湖活佛安装了一台电脑,电脑放在东面那间屋子的北侧。2014年世界杯期间,对着床头的茶几上,他又安装了一台网络电视,被他买来的一面印有西班牙队队徽的毛毯盖着。

他偶尔也会半夜起来看球,因为喜欢老球星托蒂,所以支持意大利队。这只来自亚平宁半岛的球队铩羽而归后,他又转而支持巴西。后来,德国队获得了冠军。

德国队夺冠第二天,亚湖活佛发了一条关于“快乐”的微博,配图是五个年轻的小活佛,穿着藏红色僧袍赤脚踢球的照片。

2011年开通微博后,亚湖活佛也成了一名“微博控”。没事时,便会拿出手机刷一刷,有时候,甚至已到凌晨,还在更新。两个世界

在亚湖活佛那藏红色法衣的衣兜里,装着两部手机。电话铃声响起,他拿出来,是一部黑莓手机,机身略有些掉漆,专门用来接打电话,信众和朋友都能通过这部手机联系到他;另一部是iPhone5,装着一个饰有后现代黑白图案的手机壳,用来上网,连接一个小县城和外面的大千世界。

他用的第一部手机就是黑莓。“那时候从电视里面看到,国外名人用黑莓的比较多”,亚湖活佛说,自己觉得很个性,就买了。他还给手机设置了彩铃,一首英文嘻哈风格的歌曲。他英语不太好,但喜欢嘻哈音乐,还认识两个玩这种风格音乐的朋友。

他这代活佛,赶上了一个变化剧烈的时代。微博时代到了,之后又是微信时代,“微博、微信这些黑莓用着比较卡,只能打电话。”黑莓落伍了,他换过几个其他的手机,但兜兜转转又换回黑莓,只是打电话。他又买了一部时尚的苹果手机,用来上网。

年龄大一些的活佛对这些新事物比较抵触,“以前有过不能放电视,不能拉网线(的规定)”,亚湖活佛说,后来“慢慢也就不管了,拉的也挺多的”。但老一辈的活佛和僧侣,还是觉得网络会影响修行。“年长的活佛就一心一意投入念经、背经。现在(年轻活佛)有了手机电脑,什么都见到,学经文投入的(时间)比较少。”

但在亚湖活佛看来,网络也有好的一面。闲暇时,他会通过电脑看一些娱乐节目,看新上映的电影,他说这是了解世俗世界的一种方式。他最近看了丹泽尔华盛顿的新片《伸冤人》,那是一部集惊悚、暴力、犯罪等元素为一身的电影,“我们平时在寺里,都很平和,接触不到暴力的场面”,亚湖活佛说,但是在电影里,可以了解到人心阴暗的另一面。

他对这个世俗的世界,充满好奇,也满是困惑。2014年10月份,他和寺里另一名年轻的活佛接受邀请,到北京参加一个活佛培训班。课程主要是针对当前寺庙管理的一些乱象,包括假活佛的问题。对假活佛,他没见过,只是听说过一些。

培训结束后,亚湖活佛到北京游玩,也去了一所藏传佛教的寺庙。那里已经成了一个热闹的景点,他感到在旅游文化的冲击下,僧人的修行受到很大影响。这也是他去拉萨朝拜时的一大感受,游客远比信众多,“经堂不像经堂,僧人也不像以前那么多,慢慢变质了”。

拉布楞寺又何尝不是如此。到了夏天,旅游旺季,游客们背着相机在寺里乱转,甚至未经允许,推门走进活佛、僧侣家,扰人修行。

但他们毫无办法,唯有清修和自律,减少影响。或许,那些坚持苦修的年长活佛们是对的,所有的红尘喧嚣,所有的世俗娱乐,不过是过眼云烟,唯有信仰和精神,才能真正持久。

除了亚湖寺的事务和修行外,亚湖活佛现在还担任拉卜楞寺另一座属寺的法台,活佛的传统责任越来越重。不但自己要修行,重要的典礼和祭祀活动,他要去主持;信众有烦恼,会打电话来求助;有人去世,他要过去超度;信众的新家落成,他要过去开光。甘南的村落比较松散,有时候光爬山就要爬半个多小时。

虽然仍在更新微博,发一些正能量的人生感悟,但他已经逐渐戒掉了“微博瘾”,更新也很少了。

在他东面屋子的电脑旁,一部锻炼腹部的健身器材落了灰,那是几年前他请朋友帮忙从网上买的。他当时觉得拥有腹肌是很酷的事情,于是每天都定时锻炼,一次能做五六十个仰卧起坐,一度练出了六块腹肌。但在佛教的世界里,再多的腹肌也不过是一副皮囊,“现在没了,都没了,好久没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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