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不吓人,人自吓;癌不惊人,人自惊
我先说一件趣事或许您可以从中去体会:以前我在医学院读书的时候,大二那年要修解剖学,首先要研究人体的骨骼构造,哪一块骨骼上面有些什么洞洞,洞洞里面通过的是什么血管、神经,都要记得一清二楚。考试很严格,很多人都被“当”掉了。那一年十月份有假期,我就趁着假期返回台南故乡去度假,可是假期以后就要考试,所以放了假也得把骨头带回家去研究背诵。
我们学习所用的都是真人真骨头,我带着一个头骨和几根比较复杂的骨头挤火车回家,只有用一个简单的手提袋装着,捧在胸前上车,车上很多人和我挤来挤去,挤过我那个袋子,大家都不知道袋子内装的是什么,所以大家都很自在,没有人有意见。后来我才知道,如果我亮出一个骨头,声明那是真的,可能就有人要让座给我,但也可能旁边的人都会走光了。那时候我只觉得很平常,回家去以后,全家人也都觉得很平常,因为家父是个医生,大家都觉得那只是个教具而已。
后来有个比我大二岁的表姊,她看到我抱着骨头一面对著书上的图,在那里喃喃念着拉丁文,她很有兴趣地走过来看,笑嘻嘻地和我一起看,还拿起我手上的骨头,感叹说:“哇!眼睛是个大洞洞,鼻子塌塌的真可爱。”她边看边笑。我当时不知道怎么了,就对她说:“这些人把骨头奉献给我们做研究,让我们以后能够救人,所以应该要向他们致敬而且要致谢。” 我话还没讲完,表姊突然惊叫一声把骨头丢得远远的,快哭出来了,怪我说:“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那是真的!”
我赶快说抱歉,然后去把骨头捡起来,看她脸色苍白而且蹲到我的钢琴旁边发抖吓哭了,她又看看自己的手—一双摸过死人骨头的手怪可怕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可是自己的手又不能丢掉,我看她真的是很害怕,就向她道歉说:“对不起,原来您不晓得骨头是真的,不过刚才您也看得很高兴,不是吗?真的骨头也并不可怕啊!我们每天都和骨头一起研究,只是必须要有恭敬的心。”我又说了很多话安慰她,她才破涕为笑,可是她还是不敢再摸那个骨头。
我为什么费唇舌来说这件事呢?因为这件事给我很大的启示:其实人都是活在自己“观念”的世界中,那个骨头前后并没有什么差别,但是表姊的情绪却是天差地别。她原来认为那是个塑胶做的或是人造的教具,一点也不害怕,又很有兴趣地又看又笑。后来她又自己认为“原来是个可怕的死人骨头”,所以吓得脸色苍白,把骨头扔得远远的!虽然是个真人的骨头,如果观念中当作是假的就不可怕,那么就玩得自在又有趣。一旦在观念中把很单纯的骨头和小时候被吓唬过的那些鬼故事联想在一起,就变得很恐怖。对不胡乱联想的人而言,骨头实在很平常,因为我们本来每个人自己都有一副骨头,骨头包在肉里不也都是很平常,一点都不可怕吗?但是这位表姊当她笑的时候笑得也真,当她吓哭的时候,心脏也跳得很厉害,因为她被自己的观念和胡思乱想给束缚住了。
我们可不要笑她,其实我们自己也一样,都是被一些观念和幻象所欺骗,可以说是“色不迷人、人自迷”,“骨头不吓人、人自吓”。很多话本身并不气人,是人听了自己生气。同样的,“癌不吓人、人自吓”,这一吓,可能根本没事但心脏也要无端地跳动加快:本来很有力气的人,一吓也吓得瘫痪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