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宇烈:《心经》的大智慧
《心经》
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这段话说什么呢?舍利子是佛的弟子,他的名字叫舍利子,佛告诉他说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和空不是对立的。这个异可以说是不同,不异即不是不同了。其实这两个概念是有区别的,色是色、空是空。这两个概念是从现象世界事物的两个方面去看,从这个方面来看它是空,从那个方面来看它是色,虽然两者名字上有区别,但是从根本上来讲不应该把它对立起来,所以叫做“色不异空,空不异色”。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即”就是不离,色不能离开空,空也不能离开色。其实关键是说,空并不是指色没有了不存在了才是空。我想引一段《维摩诘经》里的经文,该经里面有一品叫做《入不二法门品》。《入不二法门品》里强调的都是叫我们看问题不能把它对立起来,其实对立的两方都是相关的,对立的两个概念其实都是相关联的,没有绝对的对立。对立的两个概念是可以沟通的,这就是佛教讲的不二法门。
在《入不二法门品》里面谈到色空的问题,有这样一段话:“色、色空为二。色即是空,非色灭空,色性自空,如是,受、想、行、识,识空为二。识即是空,非识灭空,识性自空。”把这句话连起来看,讲得很清楚,色空为二,但是色即是空,非色灭了才空,而是色性自空。后面这两句话就是来解释“受、想、行、识,亦复如是”的。我想用《维摩诘经》中《入不二法门品》里这段话来解释《心经》里的“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是最恰当的,关键是它点出来了空并不是色灭了才空,而色的本性是空。
因此一个是现象的有,一个是本性的空,这两个东西是完全结合在一起的。这就破除了人们对空这个概念理解上的错误,或者是把它绝对化,以为只有离开了色才是空。如果说早期佛教里存在着把色和空分开来看,只有色没有了才是空,色灭了才是空。那么就是说色和空是两个状态,甚至可以说是两重世界。
为什么说早期佛教相对来讲强调出家出世,因为这个家和这个世界是滚滚红尘,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污秽、诱惑,那你怎么可能达到一个空呢?不可能。只有跳出三界、跳出红尘你才能达到空,并把在家和出家的对立延伸到了红尘和清净世界的对立。佛教倡导要超脱生死达到涅槃,要摆脱烦恼获得觉悟,这在佛教里面就是烦恼和菩提、生死和涅槃的关系,如果把上述关系看作是两个不同的世界、境界,我们常常会要抛弃一个去求得另一个,也就是我们都希望离开烦恼、生死而去求得涅槃、求得菩提觉悟。因此把两者对立、分别开来。
早期色空的理论诠释上产生了这样一个问题,如果是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那么在实践上就告诉我们离开这个色是没有空,也就是说离开了滚滚红尘的、染污的世界你也求不到一个清净的世界。佛教发展到这个时候被称为“大乘佛教”。大乘佛教不片面地强调出世,不是片面地强调我们要逃避、回避现实,而是反过来强调我们要面对现实。我们怎么能离开色去求空呢?怎么能离开这个红尘世界去求清净世界呢?这是不可能的。所以佛教理论上的变化带来了佛教实践上一个很大的变化。
在中国大乘佛教里有这样一种说法:以出世心做入世事。我们还是要面对现实、世间,但是我们要以一种出世的心去做。所以也就像《维摩诘经》里讲的,只要我们认识到了世界的本质是性空的,我们也就是出了世间了。所以《维摩诘经》里有这样一句话,“世间性空,即出世间”。在《维摩诘经》里面也讲到“世、出世不二”,也就是世间即出世间,出世间即世间,不把这两个世界对立起来,《心经》就体现了这样一种思想。
世间性空,即出世间
我们讲的是五蕴中间的色,“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还只是讲五蕴里面的色蕴,它是这种情况。其实这是一个一贯的理论,贯彻在所有的方面,这个色既是五蕴里面的色,也可以代表所有的色的现象世界。应该说首先要破除五蕴里面的色空的关系问题,而且不仅要破除五蕴里面的色空的关系问题,也要破除受、想、行、识与空的关系问题。
最后一句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所谓亦复如是也就是跟色空的关系一样。色和空的关系是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那么受、想、行、识呢?这句话没有展开,一句带过,如果展开那就是说:受不异空,空不异受,受即是空,空即是受;想不异空,空不异想,想即是空,空即是想;行不异空,空不异行,行即是空,空即是行;识不异空,空不异识,识即是空,空即是识。五蕴中,每一蕴跟空都是相即不离,都是不二的,那么由五蕴构成的生命体当然也是这样了。
因为五蕴构成了一个主体,人们就把它执著于我。人们之所以破不了我就是认识不到五蕴的空,认识不到主体的空。如果认识到这一点,那么对破我执也很清楚容易了。我不异无我,无我不异我,我即是无我,无我即是我。对于我的执著也就不会那样地固执了,可以放下了。
从早期佛教来讲,一个关键就是要破除对于我的执著,破除我执、我慢。人总觉得自我是最了不起的,自我跟别人相比较起来总觉得比别人强。佛教就是要破我执、我慢,就是要让你认识到我的这种无常性和无我性,这种无常性和无我性又不是离开了自我、离开了我这个主体去求得。这也就发展为这样一个理论,即我和无我不二。
在《维摩诘经》的《入不二法门品》里面也有一节谈到我和无我不二。我、无我不二,到了大乘佛教就发展成佛就在我心中,心净则佛土净。净土佛性都在我的自性之中。这也不是要求我们离开当下的自我去到个什么地方去求成佛,求成菩萨。只要你按照佛菩萨的这种理念、精神去实践你的人生,那么你就是佛,就是菩萨。心净则佛土净,你心如果是干干净净的话,那就是佛,这也就实践了佛教一直强调的每个人要自净其意。
佛法最根本的一个理念,在佛教里也称为一种戒。在佛教里面有一个七佛戒,就是过去现在七佛共同遵守的一个戒叫七佛通戒,也就是我们平常大家最熟悉的几句话,就是“诸恶莫作,众善奉行,自净其意,是诸佛教”。不要去作恶而去行善的关键就是要自净其意。
大乘佛教强调:自性本来清净,所有的烦恼都来源于我们到了这个世界上受到了种种染污,如果能够觉悟到这样的染污使我们离开了真我,觉悟了这一点就能够把真我重新恢复起来,那你就是佛。
中国近代有一位著名的高僧太虚,他把这种理念很好地表达出来了。他有四句话是这样讲的“仰止唯佛陀(也就是我们景仰的最终目标、最高的榜样就是佛陀),完成在人格(达到这样一个榜样的样子,那就在于你人格的自我完善、完成)。人圆佛即成,是名真现实”。佛教并不是追求虚无缥缈的境界,而是落实到我们怎样做人,成为具有完善人格的人,达到完善人格的人就是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