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的“明月”与佛法的“明月
月光如许
1、素月情深
想童年,夏日炎热,室内如蒸笼,傍晚在草地上敷席玩耍,累了仰卧望星月。母亲说,你看月亮上有人在砍树,砍了好多年也砍不倒。我认真地看,很像,就问母亲,是哪个砍树,砍的什么树呀?母亲说,是张果老砍桫椤树。
半个世纪过去了,读了许多书,也不知道张果老是谁,走了许多路,也认不得桫椤树是什么树,总之,天上的事情只有天上的人明白,母亲也未必知道。
读书时,也读到嫦娥奔月的美丽的神话,想那广寒宫中只有玉兔相伴的嫦娥,过着凄冷的岁月,不会感到寂寞么?“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唉,当神仙也有难处啊!
人一旦接触了科学,美丽的月亮就立刻变样。上小学,知道月亮是绕地球运转的卫星;上初中,知道这卫星有半径,体积、质量、密度;上高中,又知道它绕地球运动的向心力是牛顿万有引力,可算出它的角速度、线速度。冰凉的数字亦如冰凉的月球,把童年望月的美梦打得粉碎,即使是人类登月的壮举,也难代替在连环画中看到的嫦娥奔月那美丽的神话。
更甚者,还知道月球上不仅没有生命,没有亭台阁楼,它还是一个没有水,没有树,没有任何生机的被沙石覆盖的荒凉寂寞的星球,即使人类实现“奔月”梦想,人类要想在月球上生存,现阶段或许也只能是现代科学可以描写的、冷冰冰的、毫无色彩的、为抢占月球而打斗得血淋淋的新的科普童话。
我常常感觉到,科学铁面无私,它常常用理智的铁锤不仅砸碎寄情于大自然的世间一切善良的梦想、愿望、期待与怜惜,把自然界变得死气沉沉,而且砸碎由此而通向圣洁的宗教情愫构筑的思辩极致的大门。
就继续说这明月吧,我的心总是牵挂着它。如读禅诗,发现历代诗僧都与月有缘。如唐代诗僧寒山的“众星罗列夜明深,岩点孤灯月未沉。圆满光华不磨镜,挂在青天是我心”;宋代诗僧道潜的“雨暗苍江晚未晴,井梧翻动叶秋声。楼头夜半风吹断,月在浮云浅处明”;元代诗僧椭堂的“秋风篷岛仙乡远,夜云蓝阂客夜长。古佛有言如皎月,照人烦恼作清凉”。僧人们吟月诗读起来轻松自在,恬淡隽永,没有牵挂与哀愁,没有狂放与孤傲,这正如双岑心化禅师的“翠竹黄花非外境,白云明月露全真。头头尽是吾家物,信手拈来不是尘。”(《五灯会元》卷十七。)就因为这“露全真”,它就不仅只表现出僧人对月的感受或审美体验,更是一种大觉圆满的境界,不落于知见,不附着于名言概念,更有别于功利名场,是在般若观照下达到物我同一。
成为千古绝唱的,是唐代船子和尚拨棹歌中的《船居寓意》:“千尺丝纶直下垂,一波未动万波随。夜静水寒鱼不食,满船空载月明归。”垂钓无获,是喜是忧? 空载明月,是有是无?满船清辉,是实是虚? 谁能回答?啊,不要回答,也不能回答,“开口便错”!保持这虚空明净的心态,当下与宇宙同一,不仅感受到审美体验带来的愉悦,而且“达到了自己消融在一切高尚优美的事物之中的福慧境界”(黑格尔)。
科学里的明月,是没有诗意的,也没有让人灵魂归于明净的元素,更不是提升人类精神的旗帜鲜明的处所。
“千江有水千江月”,这虽然是科学可以诠释的最浅显的自然现象,可是科学永远也搞不懂人们心里为何由此而生起慈悲情怀,科学更是永远也难于进入显露全真大圆满的境界。
月光
2、科学的特定范畴
上面所谈的,其实是指出科学的局限性,这局限性用佛学的语言来阐述,那就是科学是在特定范畴内才具威力'即在色、受、想、行、识“五蕴”中的“色蕴”里活动。它研究物质,层层剥离,处处观察,精密细致,随后分析总结,寻找规律,上升为理论,甚为精到。但它对艺术、情感、道德、修养等众多领域(属于受、想、行、识四蕴)则无能为力,许多领域,科学都想去闯开大门,但都不成功。有的地方似乎渗透进去一点,但阻力特大,成果微乎其微。
举个明显的例子。科学研究重原子,发现重核受中子冲击而分裂,继而又放出多个中子,又去冲撞其它重核,形成链锁反应,同时释放出巨大的能量,由此而展开研究,制造出原子弹,同时也建成了核电站。可以说,科学其精到,其严密,其威力震摄每一个人。但它仍逃不出色蕴范畴。正当它为“征服自然”应用核能时,却发现打开的这扇门把仙女和妖魔同时放出,人们迎接仙女的同时也受到恶魔的摧残。
爱因斯坦就是看到核能的威力,担心德国纳粹抢先,而建议罗斯福总统下令研究核能,当他第一次听到研究成果付之应用的消息,却是在日本爆炸了第一颗原子弹,这使他后半生的大多数精力都致力于为和平而奔波、呐喊。
核能是为人类造福,还是用于战争,决定于人的善恶两面的决策。科学释放了核能,却在人的善恶问题上哑口无言,束手无策。我们决非因为人类制造原子弹而责怪科学,而是说科学在它显示光辉的范重之外,还是未起步或刚起步的幼童,制造原子弹而不能左右原子弹,即对使用原子弹的人的行为不能发挥任何影响。
推广来看,由科学发展而提出的“人定胜天”、“改造自然”、“征服自然”等等口号以及随之而来的环境恶化、资源过度开采,生态横遭破坏等问题,科学却不承担任何道义上的责任,因为它无能力去研究道义的发生、发展机制及其控制。如果说,社会科学也纳入大科学范畴,那么社会科学也不能阻止上述恶果的发生,因为它还是以“唯物”作向导,仍然局限于科学特定的范畴。
既然科学的特定范畴很狭小,为什么科学还会具有巨大的影响力,形成如此霸道的局面呢?这是因为它迎合了人们的贪欲,致使人性中恶的一面极度膨胀。人们生活的目标,本应当是追求人本身的完美,却变成了去追求物的完美。“心”成了逐物的源头,贪欲无限,不能满足,则嗔恨心起,又由无明而入愚痴。贪、嗔、痴并发,于是科学更成了人们满足欲望的工具,借科学向外索取,向大自然索取,向他人索取,结果是地球被挖得百孔千疮,人与人之间到处是险恶奸诈,自然灾害频繁,大地狼烟四起,人的善性被丧失殆尽。
尽管我们不能要求科学承担道义上的责任,却也不能承认科学的万能,科学只能在特定范围内发挥其功能,夸大或越界,只能给人类带来灾难。还科学的本来面目,这正是佛子乃至于人类所要做的重要工作。
运用科学为人类造福反而落得个“好心无好报”,说明决策者不尊重自然而滥用科学。反而造成更大的灾难,同时也失去民心,无数惨痛的教训也当引发后来人深思,不能重蹈覆辙了。
3、脆弱的霸权
真正的科学是从近代开始的。它在西方的中世纪逐渐成熟,经过几个世纪的发展,以伽利略、牛顿科学世界观为基础的经典科学体系方告完成。十九世纪中叶,麦克斯韦建立了电磁理论,经典科学获得了辉煌的成就。随着科学的发展,技术也在不断开拓和应用。直到现在,科学和技术在人类活动的任何角落都显现出强大的威力,在短时间内彻底改变了人类社会的生存方式,也大大改变了自然界的面貌。因而,科学的霸权地位逐渐形成。耐人寻味的是,科学的霸权正是在它高喊“不相信权威,只承认事实”的口号中形成的。
科学有了霸权地位,“科学就是真理”也就统治了人的观念,同时也就消解掉了宗教对人类心灵的抚慰与解救。宗教已经极大地失去了过去的教化和救度人心的功能。
科学肯定了人的存在,意识形态上也大讲“人道主义”,提倡“以人为本”,却事实上否定了人生境界的升华。它只讲事物的构成,只讲变化的规律,只讲相互的作用,却不讲也不无法讲对人类的终极关怀,虽然承认“精神对物质的反作用”,却又先入为主地认定“物质是第一性的”,在根本的哲学问题上分出两大阵营,摆出誓不两立的姿态,所以其理论体系对人生境界无任何贡献,更不可能有任何作为。
月色
在科学极盛的现代,人们追求经济利益的行动日益加剧,随着被刺激起来的贪欲的增长,人人追求物质利益,整个世界都以经济为中心,追求高消费的行动变得越来越疯狂。同时人与人之间的争斗和人对地球的掠夺和破坏日益加剧。人性中极端丑恶的阴暗面也随之而得以极度张扬。
现代社会的绝人多数人,已经习惯于对科学的绝对肯定,认为科学就是真理的观念已根深蒂固,甚至将科学神化。这是因为他们感到科学的实用性,以及科学“征服自然”而显现的巨大威力,所以认为科学是他们的福音,由“科学迷信”而导致“迷信科学”。由科学主义统治下形成的社会的意识形态,更加强了科学对人类心灵的束缚。贪、嗔、痴籍此而膨胀、蔓延,甚至使得建立“和谐社会”也成了只能憧憬难于实现的梦幻。
由此看来,我们研究科学与佛学的关系,还不能停留在就事论事的低层次上,科学的威力所形成的霸权远远超出了它对自然界的阐述与改造,在意识形态上已对传统的体系作了改头换面的革命。但这霸权是脆弱的,不牢固的,智者中的先驱早已看出了它的局限性、阶段性、不彻底性、盲目性甚至破坏性。不过,在现阶段,尽管霸权很脆弱,我们还是不得不坐下来,认真友好地交流,开辟一个和谐互补的局面。我想,佛教的“大肚能容”会不抱成见地消解一切纷争,“真谛”是不碍“俗谛”的。
无论科学还是佛学,都不该固持己见,应平等交流互通互敬,方为双赢的发展之路。耕耘先生说得好:“科学与宗教,分之则缺而不圆,背之将自陷偏枯。只有赋予科学以慈悲救世精神,才能除其功利之弊,去其唯物之失,以发挥其建设性的功用,美化人生,庄严世界,必须要求宗教能通得过科学的鉴定,才能破除迷信,建立正信,启迪正觉。因此,唯有宗教与科学结合成一体的两面,合作而又分工,方能尽其真,成其善,全其美。亦方能有裨于大同理想之实现,人间净土之圆成。”
也有人听了上面这些话后,认为我对科学有成见或偏见,或者有反感,是“佛本位”。其实,我本人就是物理系毕业并在讲台上传授科学知识近四十年的人,对科学有极深的感情,就是这深情使我感到科学霸权之下人类灵泉的枯竭,科学消解了宗教或圣者对世人的趋善获智的教化作用或救度功能,必须有与之相应的力量予以纠正、补充,让世人看清真相并将科学纳入与人类精神文明同步发展的轨道。
不久前,我与一位思维敏捷的、无论在社会活动方面或学术方面都具权威的人士交换意见时,曾谈及科学与佛学的关系,当我谈到当前佛学与科学之间的冲突,想在科学与佛学之间架起互相沟通的彩桥时,对方说:“不要去讨论。这是徒劳的。科学力量太强了,佛学力量也太强了,到头来你会看到,两边都要抵毁你。这是没有好结局的。”
对方的好心最初让我震惊,但我立刻就冷静下来。其实对方的告诫这些年已经有所感受,也为此花费了不少的心血和口舌,但在绝大多数场合,仍得到绝大多数人的认同。一边感谢友人的关怀,一边仍决定坚持讨论下去。也许这“顽固”能顶得住个别人的“抵毁”,只要有一点微渺的希望,为了“和谐”,也是值得继续努力的。
摘自:文殊院佛教文化系列丛书《佛法与科学探微》,作者佚名,腾讯佛学整理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