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生活中怎样修正知正念
正知正念就是随时随地看护自己的身语意,使它们不偏离佛教的见解。
佛陀当年为弟子们开示的四念处法门,是很好的修习正念的法门。观身如身、观受如受、观心如心、观法如法。如实地观照身体、感受、心念以及一切事物、现象,不经由概念、解释,不预设结论,只是纯然、如实地观察、体验,慢慢看见真相,放下执取。这是四念处最初的含义。
这种方法更适合于生活环境和内心比较单纯、质朴的人,他们对事物的体验比较直接,没有太多概念、成见的束缚,所以当被教以“如实观照”时,他们能知道怎样是如实观照。
可是对于另一类人,比如现代社会的大部分人,如实观照的方法或许并不是最有效的,因为内心太浮躁,成见太深,概念太多,被各种各样的潮流、价值观洗脑得太厉害,四面八方潮涌而来的信息太多,让他“如实观照”,他一定是大玩概念游戏而不自知,烦恼不但没减轻,反而颠倒得更加自以为是、理直气壮。
曾有一位老喇嘛,第一次去到一个大城市,看见路上各种车辆气势汹汹地穿梭,浓妆艳抹、面目可怖的女子在身边走过,他想:“自己肯定是死了,中阴境界现前了,听见巨大、嘈杂的声音,看见光怪陆离的景象,还有张着血盆大口、令人恐惧的罗刹女,可不同书上描述的一样嘛!唉,上师不在身边引导,太不幸了!只好自己引导自己吧。”于是,他赶紧就地坐下来,拿出随身带的法本,开始大声念诵中阴救度文。
你说这位老喇嘛“乡下人进城,少见多怪”也好,说他正知正念也好,这不是我们在这里要讨论的重点。我举这个例子是想说明:久居城市的人大都对令老喇嘛惊恐的景象习以为常,甚至以之为美,同样的对境,反应却如此不同!
从佛法修行的角度说,如果太习惯于浮躁和成见,觉察力以及对简单事物的感受力就会越来越弱。这种情况下,很难做到“什么也不做,只是觉察、贴近纯然的体验”,更不用说由此而看到事物的真相。
如果一个人从小接触到的文化和价值观是以貌取人、以色相取悦于人,家里的大人、周围的人,都在这么做,那么潜移默化,他长大后对身体、色相的崇尚迷恋就会极其坚固。这就像是观修,他从小到大一直做“身体干净美好”的观想,而且修得很成功。现在你让他去“如实”观察身体的构成和运作,他不可能得出“身不净”的结论,他很真诚地认为身体的真相就是美加净。
同样的,对爱情、享乐等情感、感受的过度美化和强调,也是一种全民观修,大家每天接触的信息都在强化内心对这些的执著。
这辈子做了几十年“常、乐、我、净”的观想,突然要不观想了,很难,所以对我们来说,狭义的四念处修法更具可操作性,即观身不净、观受是苦、观心无常、观法无我,做反向的观想,先建立正确的见解,然后去串习。
我们对世间万象的实有执著,追根溯源都可以归结到对自我的执著上。“自我”由色、受、想、行、识这五蕴构成。其中,色就是这个身体。一般人都贪爱身体,觉得它很可爱,总想把它养得更好,更美一些,更健康一些,在这个过程中,也不断产生着烦恼。
身体是工具,在我们还能利用它时,不要故意去毁坏它,但也不要对它太执著迷恋,那样它就不再是工具而成为障碍了。
对治对身体的执著,应从不净观开始。反复观察人的身体是如何由皮、肉、骨、内脏、秽物等三十多种不净物组成,从而逐渐淡化对身体和外表的迷恋。
现在少有人提倡不净观,因为它太直接,令习惯于温情脉脉二手体验的人们很难接受。不过,越是难以接受,越说明执著深,也就越需要去正视和对治。
不净观可用于观察自己的身体,以减轻对自身的贪恋;也可以用于观察自己贪爱的某个人,以减轻对他的执著。现代人的苦恼很多都是由这两方面而来,为色相、情爱所困,痛苦不堪,非常需要修不净观。
但是,仅仅知道人体由各种不净物组成,并不能自然而然减轻烦恼,否则大家上一堂生理卫生课或者学一点解剖学的知识,就不会有苦恼了,又何必修不净观呢?
理解是一回事,观修又是一回事。知识爆炸的时代,人们太容易把知识当成经验了。然而,把菜谱背下来并不等于就能把菜做出来。观身不净不能止于知识层面的了解,也不能止于泛泛地一想而过。应该非常仔细地观想身体的每一部分,在脑海中将身体分解成三十几种不净物,各自摆放一堆。对于这一堆堆心、脑、肝、肺、指甲、毛发、津液、血液、筋、骨、皮、肉、肠、膜、大小便等,观想越鲜明越好,如在目前。除令人生厌的外观之外,这些不净物还散发着腥臭的气味。事实就是这样,只不过平时被一层皮肤包裹起来,看不见罢了。而这层遮挡真相的皮肤极为脆弱,稍有擦碰就破了,皮开肉绽的样子多么恐怖不必说,即使只是一点点破皮流血,那血液流出来,人看见,自然的反应也是害怕、恶心。
经由这个身体出来的东西,口水、指甲、汗、痰、屎、尿、呕吐物,不管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都没法让人喜爱。如果把它们装进一个塑料袋里,哪怕这个塑料袋再漂亮,估计也没人愿意拎着到处走。奇怪的是,我们每天实际上都带着一大袋这些东西,游来晃去、跑跳哭闹的,不但不介意,反而沾沾自喜,还总想把这个袋子弄得好看一点。
米拉日巴尊者曾说:“令人生畏的尸体,不就是现在的身体吗?”在现代人的经历中,生命更为直接的诸多面貌被遮掩、弱化了,我们没有什么机会去认识生命不太讨喜而实际无从逃避的另一面。
当有人死去,尸体往往是从医院的病房、手术室到太平间,到焚化炉,其他人远远看一眼,再看见的就是一个装饰美丽的小方盒了。你很难有机会近距离地观察一具尸体,所以也很难强烈地体会到这个平时爱护有加的身体原来也可以是这副模样。不过,去菜场、肉铺看看,那一扇扇胴体,一堆堆七零八落的骨肉内脏,应该也能有些感受。
有人说:“我爱对方就是爱他的一切,他的皮肉血骨我都爱,修不净观也不会有用。”这是没有真正去观修才会有的想法。你对他的爱不是天生的,也是长期串习的结果。难道不是吗?在你和他相识之前,你都不知道有这么个人存在,后来认识了,有了好感,接着天天观想串习,爱得死去活来。现在反过来串习,同样认真努力的话,量够了,应该就会有效果的。固有恒一的东西,我们没法改变,但既然这感情本是从无到有、人为增强的,那么就能人为削弱。方法是同一个:串习。
生活当中,我们对人对事,可不一直都在观想串习吗?来来回回串。一会儿这个好,一会儿那个好,一会儿高兴,一会儿不高兴,一会儿加,一会儿减,一会儿归零。
修不净观的目的是为了削弱对身体的贪执,并为进一步修人无我做铺垫,与慈悲并不相违。念身不净,对此有深切的感受之后,一方面,对身体的贪恋会削弱,另一方面,看到人们无视身体的真相,枉自贪著、受苦,心中愈发生出悲悯。
寂天菩萨在《入行论》中就把不净观作为入大乘菩萨行的一个基础修法。他还在书中幽默地说:有人说美化自己是为了让别人高兴,让人赏心悦目,既是这样,何不直接去美化别人的身体呢?相信那样也会让他高兴,甚至更高兴。
讲到不净观,或许有人会觉得这是小乘的修法,与大乘显宗的空观和密宗的清净观是否矛盾呢?
不净观是小乘行者的重要修法,但它不限于小乘,比如麦彭仁波切在他指导实修的显宗著作《净心法要》和《净心引导》中,首要讲到不净观,由不净观开始,一步步修到空性。
不净观的确与密宗的清净观不同。前者是教你如何对治烦恼,后者是直接告诉你烦恼本自清净。比如你走进一间光线微弱的房间,看见地上盘曲的花绳,误认为是蛇而感到万分恐惧,不净观相当于把“蛇”挑开,这样你就不怕了,而清净观相当于把灯打开,让你亲眼看见地上是绳非蛇,这样你也不怕了。
普通人眼中娑婆世界荆棘、沙砾、丘林、坑坎遍布的大地,实际上广大清净妙庄严,这在大乘显宗是八地以上的菩萨才能见到的,而密宗修行者一开始就如此观修。把一切都观为平等清净,这种修法的前提条件是:对上师三宝有不可动摇的信心,对空性有定解,二者当中至少要有一个,才谈得上修清净观。
密宗的上师或许会告诉弟子:他们看见的粪土实际上是黄金珠宝严饰的宫殿。如果这位弟子对空性的见解有所了解和体会,他会知道为什么粪土可以是黄金殿堂,虽然他还不能亲眼见到宫殿,但他有见解作基础,观修起来会比较容易。
或者这位弟子并不懂空性的道理,他不知道为什么粪土实际上是殊妙的宫殿,但他对上师的话深信不疑,既然上师说是,那么粪土就是黄金珠宝是宫殿,毫无疑问,只是由于自己的烦恼障蔽而暂时不能亲眼见到罢了。
这两种人修清净观都是可行的,而且我们可以看出来,后一种人,也就是依靠信心的那种,更加厉害,因为他的正见是直接建立在对境上,中间跳过了知识概念转换这一层,他的清净观受知见的干扰小。就像幼儿学习辨认事物时,大人直接拿个苹果给他看,说“这是苹果”,他或许没有什么“圆的”、“红的”、“香甜”的概念,但他知道这个东西就是苹果。
《杰珍大圆满》中说,密宗的根器在信心、精进、念、定、慧当中,最主要的是信心,信心越大,根器越利。学密宗要依止一位真正的具德上师,然后依教奉行,不疑不悔。如果对上师的言教并没有毫不犹豫全盘接受的坚定信心,一听他说:连污泥粪土等都本是清净庄严的坛城,世智聪辩的习气马上就跳出来:“那么脏的东西怎么会是清净的坛城?根本就是完全不同的嘛!”尽管嘴上不说,或者也跟着说“一切都是清净的坛城”,但内心深处的那个观念没有转过来。密宗修行者往往要依靠对上师三宝的信心,以这种信心不可思议的力量来降服自己的分别成见。
现在是密法广弘的时期,学密宗的人很多,可是一些人却忽视了密法对信心、菩提心、以及忏悔、前行、次第的强调,倒是喜欢断章取义地解释、演绎和实践密宗的一些概念。密法中讲清净观,他们就以为“修密法不必遣除烦恼,因为都是清净的嘛,贪、嗔、痴当然也是清净的。不仅不必遣除烦恼,反而烦恼是可爱的。”“我就是佛,学佛就是学我,修行就是我行我素。”……
密法的智慧善巧,一般人看不懂。观万事万物为清净庄严的坛城,不仅因为那是更接近究竟实相的,在《大幻化网》等密续中有诸多关于这一点的教证、理证;而且,从观眼前的泥土为庄严坛城,到观整个大地山河为坛城,观一切尘埃为坛城,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对概念的偏执,对贵贱、净垢的分别、希惧,不知不觉间就淡化了。
观身体为佛的坛城,是要你慢慢去体悟年轻和衰老、美和丑、疾病和健康、香洁和污臭、自身和他人和众生的分别都只是我们的烦恼和业力因缘使然,它们在本质上没有区别。如果说,我的身体是坛城,值得珍爱,那么所有众生的身体都是坛城,都值得恭敬爱惜;年轻健康的身体是坛城,那么衰老多病的身体也是坛城。这样的观修是在不知不觉间削弱对自我、外表、差异的贪爱和偏执。
如果对密宗的清净观缺乏这种基本认识,也没有真正的明师引导和加持,仅凭自己的想当然,是很难修清净观的。
不净观则比较容易入手。这也是为什么大圆满祖师麦彭仁波切和其他许多大德在指导显宗的实修时,都讲到不净观,以此为切入点,进入无我、无常、苦、空的修持。
不仅我们的身体不像想象的那么可爱,我们的感受也是。感受分为苦、乐、舍(不苦不乐)三种。为什么说观受是苦呢?
感受是刹那不住、相续迁流的,没有一体不变的感受。现在是乐或舍的感受,接下去第二刹那,乐受或舍受的因缘具足,还是乐或舍的感受,第三刹那也是,第四刹那也是……如此接续下去,总会出现苦受的刹那。因为依靠前前的刹那产生后后的刹那,前面任何一个刹那缺失,都会障碍产生后面的果,因此,苦受出现前每一个乐受或舍受的刹那都是苦受的因。
道理讲起来就是这样,很简单,重要的是观察和反省,看“诸受是苦”到底是怎样在自己身上发生的。
“心”的范畴比“受”广,包括受、想、行、识,简单说就是观念、概念、思想、各种各样的念头。观心无常,越明确越细节化越好。比如,看见一件衣服,产生美、丑、或者不美不丑的想法,对衣服的不同部分又会有好、中、坏等想法,乃至对接触到的所有东西都会产生类似的判断,这都属于“想”。可知“想”非铁板一块,而是有种种想,衣服的美想、衣服的丑想、桌子的低劣想、车的中等想,并且每一种想又可一再细分。行、识亦复如是。
在《大宝积经》中,佛陀告诉迦叶:“心如河流,生灭不住。心如灯光,因缘所起。心如闪电,刹那不住。”
受、想、行、识皆是刹那不住、生而即灭的,如同流水和灯焰一般,看似持续不间断,实际上每一刹那都不同。“诸受类浮泡,诸想同阳焰,诸行喻芭蕉,诸识犹幻事。”当心里肯定“自己确实是如此”而生起定解时,在不忘失的状态中尽量安住。
如果前三种观察抉择做得好,以其修习力,观法无我便能比较容易。
如上所述,“了了分明地觉察此时此地”就是这样,是在正见摄持下的觉察了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