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一双眼睛,重新看世界
前些天第一次认真敲木鱼后,便马上决定网购请一个回家。木鱼,我认得它很久了,向来视其为念诵的“节拍器”,而这次自己去敲却有了不一样的感觉。当木鱼槌接触到木鱼的刹那不知怎的耳边回响: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于是着迷般一遍遍念诵,一遍遍迎接清脆的木头撞击声抵达耳畔。虽说是抵达耳畔,却怎么也寻不到那脆脆的一响接着一响究竟从哪里来,在哪里安住,后来又跑到哪里去。如今的我越发觉得那些曾经平淡的、美好的、具启发性的亦或伤痛的种种记忆亦如同这清脆的木鱼声,明明听到了、看到了却似有若无,由始至终了不可得……
有一双眼睛一直令我久久难以忘怀,它们安详而高贵,属于一个流浪街头的残疾人。我家附近的地铁站是东城的枢纽,整天都有各种各样的人川流不息,其中也包括一些乞丐和无家可归的流浪汉。这天很晚了,出了站门几乎看不到什么人影,寂静的街头,只有风扫落叶的沙沙声。这时,我注意到有一个人坐在街边的地上,旁边放着一个干净的皮箱,我立即断定这又是一个乞丐。乞丐我见过不少,几乎都是乱蓬蓬的头发、干枯的脸、迷茫、戒备和哀怜的眼睛,还有抱着孩子追着路人伸手要钱的中年妇女,有时候给了钱还会被嫌不够。从口袋拿出几个硬币,我走近他。这是一个年轻人,两条腿呈X的形状向内弯,显然无法走路,不晓得怎么来到这里的,但表情却平静祥和。“Hello!”他和我打招呼。这样温柔的声音、安详的眼神、不卑不亢的态度,令人怀疑他所处的地方是高级咖啡厅,而不是冰冷的街头。我不自觉地把硬币换成了一张纸币,蹲下来。他的眼睛好像有种魔力,令我无法不凝视。把钱递给他,他很自然地接过去,看着我轻声说:“Thank you. God bless you.”(谢谢,上帝保佑你)凝视他的脸庞,我眼前忽然闪过耶稣被罗马士兵钉在十字架上的油画和一个听过却从未使用过的字——salvation(救赎)。当时他虽然处于极端痛苦中,却依然祷告祈求天父赦免人们的无知。此刻,对流浪者和乞丐的固有标签被轻轻撕掉,在不可预料的将来,说不定某个人或某件事就会继续清洗一颗心上的尘垢。我明白了,原来施予可以是得到。我往家的方向走,却不自主地频频回头看。他是谁?他的祥和来自于什么?如今又想起他的眼睛,我有了答案,是信仰。原来,活得高贵不一定要身体健全,也不一定要富有。
记不得那回是第几次搬家收拾行李了,那时刚好一对印度夫妻入住了我们那栋小公寓,有时在客厅或厨房遇到就寒暄和攀谈个几句。夫妻俩告诉我,他们以前在印度的工作是义工,来英国也打算继续做义工方面的工作,只要基本的工资可以支付房租和吃饭等生活所需就好。他们年轻、祥和,言谈间透露出曾受过良好的教育。他们过来问我冰箱的其中一层可不可以不要放肉,因为他们吃素。吃素,不是因为宗教信仰,只是觉得动物不应该被伤害。那天他们帮我把东西搬到车上,依旧一派祥和,微笑,挥手告别。在车上透过有点脏的后玻璃窗,我频频回头看。原来,生活不需要追赶,不需要拥有很多,依旧可以幸福,可以安详。
一次半夜独自回家,叫了一辆taxi。司机温和有礼,路上闲聊了几句。到了家门口,我付钱下车,他也走下车,在路边站着望着我上楼去。我住的房子是楼梯在露天的一栋四层小楼。看到我拿出钥匙开了门,他才安了心对我挥挥手说“Good night”,打开车门发动车子离开。我明白了原来半夜辛苦工作也不仅仅是为了赚钱。
住在泰晤士河畔的那会儿,斜对面就是金丝雀码头的金融城。当整座伦敦城都开始沉睡时,那里会一如既往的灯火辉煌、不知疲倦,那片光明几乎汇集了全城最高的摩天大楼、世界顶级的投资银行、跨国公司以及最聪明最有竞争力的人才。那团“光明”曾经很吸引我。一次和高中学妹吃饭,她大学读的专业比我的更“专业”,成绩非常好,读的大学也很顶级,自然也比我更有前途。说笑间我对自己感到很失望,那团光明的确应该属于她。回家的途中,望着河对岸的灯火辉煌,握紧了拳头,对自己说要努力。
现在,我坐在小木屋里,没有光环,没有声色犬马的一切,却对自己说要放松,放掉想得到什么的野心,只是单纯地看着,看到了什么?很多时候,只是坐在那,不必说话,向内看偶尔停歇的那颗狂心,被宁静和安详包围。从佛陀和菩萨那里借来一双双眼睛,重新去看这个世界,看待过往的生活,心窝有一股暖流,扩散、弥漫,真心庆幸选择出家,由衷感念上师赐予出家修行的恩德。原来,平平淡淡做个小出家人,是这么幸福。但愿生生世世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