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藏法师:梵呗略考


梵呗略考引言梵呗之名义梵呗之成立梵呗之利益与用途如法梵呗之相貌中国梵呗之起源与发展梵呗不如法运用之过失梵呗与佛教音乐的分野与把握如法梵呗之条件结论

引言

梵呗对于中国的出家人而言,虽然不是一门被刻意强调的出家知能,然而却几乎是所有中国僧伽于日常生活中,所不可或缺的一项基本能力。凡是初级佛学院,几乎无有例外的,一律开有梵呗的课程。寺院道场,每天朝、暮五堂功课固不必说,举凡开讲经大座、打七、节日法会、信徒应酬等等,无一不用到梵呗。乃至住茅蓬、公寓的,遇着信施檀越有事,佛法不坏人情,佛事酬唱亦在所难免。再如个人修忏用功、半月诵戒等等,在佛教的传统中,梵呗的运用几乎是无处不在的。

然而出家这几年来,看到出家人对于梵呗的认知,率多一知半解,甚至认识偏差,因地不正的,亦不在少数。有些人不喜梵呗,坚持“梵呗无用论”或“非佛本制论”,视一切佛门传统唱诵或仪式等,皆为异端而排斥之。完全无视于经、律之中,佛有开许的明文,以及如法从事梵呗,所产生的功德利益之事实。另有一些人,为了某些原因,却“特别”喜爱梵呗,因此不免扩大施用。法会、人情、酬对、自行,不但传统梵唱无缺,甚至另作新编,配以乐器……。大肆与声尘相染,奇声怪唱,吟弄无已,美其名曰:音声佛事。却又无视于佛制不得歌舞观听,乃至箫、笛、吹呗等戒。更有一类藉此而虚应众生,稗贩佛法者,则更是等而下之,不足论矣。

另一方面,由梵呗所异化出来的所谓“佛教音乐”,近几年来,正随着佛教的兴盛、与社会消费大众的喜爱,而逐渐地风行了起来。在此潮流下,不少出家人,也投入了消费,甚至创作、演唱的行列当中,他(她)们的理由不外是:佛教音乐嘛!利益众生嘛!听听又无妨……。然而,美音乃坏乱禅定之毒箭,佛陀早有明训,是不是“佛教”音乐就不会有坏乱禅思的危险呢?而且,利益众生的方法很多,是不是所有的方法出家人都适宜投入?听音乐固然不是什么“大戒”,可是心神荡漾久了,道心、道行会不会腐蚀?……

数日前南部的友人送来几卷“佛教音乐”带,抽空听些,不禁感触良多。又逢去夏以来,集注《法华忏仪》,内中提及须用梵唱,亦曾为“是不是一定要梵呗而唱诵?”与道友讨论过,同时也为此而请教过几位老法师。当然,在集注的过程中,自己亦亲自以梵呗之唱诵方式而修习之,这当中也的确累积了不少感触与想法。此外,在历代的《高僧传》当中,率皆立有“诵经”或“呗唱”一科。可见,梵呗其实在中国不但流传久远,而且在修行、利他与住持佛法上,亦有其特殊的重要性在。这种事实不但见于中国、日、韩、西藏、南洋、泰国等地,甚至中世纪时的西域诸国,亦有类似的法门存在。凡此种种,再加上其它平日的所见所闻,因此决定就能力所及,援引经、论的说明,希望就梵呗的产生、利益与如法从事等,以及如何面对所谓的“佛教音乐”等问题,做一番粗浅的考察与分辨。不尽理想处,愿教中前辈大德慈悲匡正。

梵呗之名义

梵呗,梵语 bhasa ,具称为“呗匿”或“婆师”、“婆陟”,略称“呗”。《高僧传》卷十三云:“天竺方俗,凡是歌咏法言,皆称为呗”,今言“梵呗”乃是华梵并举。又作“赞呗”、“经呗”,因依梵土(印度)之曲谱而咏唱,故称梵呗。读前引云:“至于此土咏经,则称为转读,歌赞则号为梵呗”。因此在中国,梵呗乃是专指以曲调赞咏或歌颂佛德、经法等而言,至于以曲调诵经,则中国古来皆习惯称之为“转读”,而不说是梵呗,此种用法与印度有别。《行事钞》引《出要律仪》云:“如此郁鞞国语,翻为止断也,又云止息。由是外缘已止、已断,尔时寂静,任为法事也。”(见〈说戒正仪第十〉)又《法华玄赞》四云:“婆陟,此云赞叹。”由此可知,梵呗具有“赞叹”及“止断”二义,乃是透过吟诵、赞叹佛德或讽咏经法之方式,而达到止断外缘、息却妄心,从而可以进行法事之目的。

梵呗之成立

佛陀原则上是禁止以婆罗门法之声调读诵经文的,如《根本萨婆多部律摄》卷九云:“若作吟咏之声,而授法者,得恶作罪。”又云:“若作婆罗门诵书节段音韵,而读诵者,得越法罪”。但若以清净梵音,赞叹佛德、歌咏说法,则佛陀并皆许可,同前引云:“若说法时,或为赞叹,于隐屏处作吟讽声诵经,非犯”又云:“若方言,若国法,随时吟咏为唱导者,斯亦不犯。”《法苑珠林》更引《十诵律》云:“为诸天闻呗心喜,故开呗声也”又引《毘尼母经》云:“佛告诸比丘,听汝等呗。呗者言说之辞……从修多罗乃至优婆提舍,随意所说十二部经。”又云:“(诸比丘问佛)若欲次第说文,众大文多,恐生疲厌。若略纂集好辞,直示现义,不知如何?……佛即听。诸比丘引经中要言妙辞,直显其义。”由此可知,佛陀已明确地听许比丘,就十二部经中,取其“要言妙辞”,以讽诵的方式而“直显其义”。此外《高僧传》卷二,亦引鸠摩罗什法师对僧叡言:“天竺国甚重文制,其宫商体韵,以入弦为善。凡觐国王,必有赞德,见佛之仪,以歌叹为贵。经中偈颂皆其式也”由此更可了解到,在什大师的时代,歌呗佛、法,已是西域僧伽的重要知能之一。以上,皆是梵呗之所以产生,并流传于教中,乃至佛灭后的西域诸国之根据。

梵呗之利益与用途

梵呗之原义,固然是为了止息内外妄缘,以歌咏经文的方式而达到自行、化他的效果,但其具体的利益,则不止于此。《南海寄归内法传》卷四云:“五天(印度)之地,初出家者。……无问大乘、小乘,咸同遵此。有六意焉:一、能知佛德之深远。二、体制文之次第。三、令舌根清净。四、得胸藏开通。五、处众不惶。六、长命无病。”又《高僧传》卷十三云:“夫圣人制乐,其德四焉:感天地、通神明、安万民、成性类。如听(准许)呗,亦其利有五:身体不疲、不忘所忆、心不懈倦、音声不坏,诸天欢喜。”由于梵呗具有以上诸多利益(合摄心息缘与化他导众二利,则以上共有十三种利益),故自我国有梵呗流行以来,历代各宗各派皆延用不辍,且迭有创发。

论及梵呗之应用,主要分三方面:一者用于日常朝暮课诵及六时行道当中(上供、过堂等亦属之);二者用于讲经前后及授归、授戒、拔荐、度亡等法会仪式之中;三者用于道场忏法(正是以天台忏法为代表)的专精修持中。梵呗在这三方面的应用,除了具有摄心息缘、化他导众的使用利益之外,针对修忏当中,之所以要运用梵呗,考其用意,除了尚有赞咏佛德、知法次第等目的外,最重要的,就是要透过清净梵音的讽诵,引发修忏者内在的忏悔、惭愧与体会、觉悟之心。时下有人认为:修忏法时,可直诵忏文无妨。此议虽亦无不可,但天台大师之所以要令修忏行人,于必要之处,以梵呗行之,实有其深义在!这是今日欲修习忏法者,乃至欲修学中国佛教者,所不可不知的。

如法梵呗之相貌

梵呗虽具有如上种种功德力用,然而必须以梵音声,如法地讽诵,方能成就如上所说,种种自利利他之利益。《法华经》序品云:“梵音微妙,令人乐闻”。《华严经》亦云:“演出清净微妙梵音,宣畅最上无上正法,闻者欢喜得净妙道”。然而何者才堪称是梵音微妙呢?《长阿含五阇尼沙经》云:“时梵(天)童子告忉利天曰:其有音声五种清净,乃名梵声?何等五?一者其音正直,二者其音和雅,三者其音清彻,四者其音深满,五者其音遍周远闻。具此五者,乃名梵音。”对此梵音之五种特质,大明《三藏法数》有解释云:“梵音者,即大梵天王所出之声”又云:“谓诸梵天,禅定持身,无诸欲行,而其音声端正质直而不邪曲,是名正直音。……心离欲染,爱乐律仪,而其音声柔和典雅,离诸粗狮,是名和雅音。……不浊曰清,透明曰彻。谓诸梵天戒行清净,心地圆明,而其音声,清净明彻,是名清彻音。……净行圆满,心光湛寂,而其音声,幽深充满,而不浅陋,是名深满音。……足备曰周,普通曰遍。谓诸梵天心光莹净,普映十方,而其音声,周遍远闻,而不迫窄,是名周遍远闻音。”

又《法苑珠林》卷三十六,引《梵摩喻经》云:“如来说法声有八种:一、最好声,二、易了声,三、柔软声,四、和周声,五、尊慧声,六、不误声,七、深妙声,八、不女声。言不漏阙,无得其短者。”此外《大智度论》卷四亦云,佛之梵音具有五种清净的特质:“一、甚深如雷,二、清彻远播,闻而悦乐,三、入心敬爱,四、谛了易解,五、听者无厌”。以上这些音声特质,乃是佛于因位时,无量世中不恶口、说实言美语、教善语、不谤正法等,所感得之妙相(三十二相之一)。方能令闻者随其根性而得利益,皆生善心而无杂乱,大小权实皆能谛解,断惑消疑,常爱乐欲闻。

然而,这些毕竟是佛的无上功德,方能圆满致此。至于我等凡夫,当如何以凡夫所能之音声而讽诵经法呢?宋朝赞宁法师有一原则,或可为吾人所把握。谓:“一言蔽之,但有感动龙神,能生物善者,为读诵之正音也”(见《宋高僧传》卷二十六)。然而何谓“正音”呢?既然梵呗于自修的目的,是用来歌赞佛德、吟叹佛法、抒己之诚,以启发悟性;于化他的目的,是用来“宣唱法理,开导众心”以导俗入道的,因此其用音自然是为了“集众行香,取其静摄专仰”为目的。在这样的前题下,梵呗之用音,当然就要以清净、悠远,庄严、肃穆,平雅、和缓,安定心神为高、为尚。尤其不可“淫音婉恋、娇弄颇繁”,如此徒增世俗贪着、推荡心智,不但达不到梵呗的预期效果,反而有坏乱佛法、令生贪着而与道不应的过失!此外,梵呗之“用音”虽可依以上之原则而行,但是在曲调、旋律与节奏上,又该如何转折引弄,方能达到文显韵幽,清净自他身心,令人天闻皆欢喜的效果呢?梁朝慧皎法师云:“夫音乐感动,自古而然。……故击石拊石,则百兽率舞;箫韶九成,则凤凰来仪。鸟献且犹致感,况乃人神者哉?”(见《高僧传》卷十三)这是肯定梵呗足以化导人天,感应天地的道理。然而如何方能致此?法师接着有一段很精彩的说明:“但转读之为懿,贵在声文两得。若唯声而不文,则道心无以得生;若唯文而不声,则俗情无以得入。故经言:『以微妙音,歌叹佛德』,斯谓也(以上明根本)。而顷世学者,裁得首尾余声,便言擅名当世,经文起尽曾不措怀。或破句以合声,或分文以足韵,岂唯声之不足,亦乃文不成诠。听者唯增恍惚,闻之但益睡眠,使夫八真明珠未揜而曜,百味淳乳不浇而自薄,哀哉!(以上诫过失)若能精达经旨,泂晓音律,三位七声次而无乱,五言四句契而莫爽。其间起掷荡举,平折放杀,游飞却转,反叠娇弄;动韵则流靡弗穷,张喉则变态无尽。故能炳发八音,光扬七善;壮而不猛、凝而不滞,弱而不野、刚而不锐,清而不扰、浊而不蔽。谅足以起畅微言、怡养神性,故听声可以娱耳、聆语可以开襟。若然,可谓梵音深妙,令人乐闻者也”(以上明相貌)。由此可知,梵呗看似与修道无关,实则诚如赞宁法师云:“入道之要,三慧(闻、思、修)为门,若取闻持,勿(无)过读诵者矣。何则?始惟据本,本立则道生。……须令广览多闻,复次背文高唱。……故(法华)经云:受持、读诵、解说、书写、如法修行是也。”(见《宋高僧传》卷二十六)事实上,梵呗正是闻慧所依,正与修持有着密切的关系,望有心行者,不以其通俗而轻视之。

中国梵呗之起源与发展

梵呗虽起源于印度,但由于中国文字以象形为主,音短而促,印度文字则以并音为主,音长而繁,两种语文的差异,以至古来“译文者众,传声盖寡”(《高僧传》卷十三)。之所以有这种情况,慧皎法师亦曾言:“良田梵音重复,汉语单奇。若用梵音以咏汉语,则声繁而偈迫;若用汉曲以咏梵文,则韵短而辞长。是故金言(经文)有译,梵响无授。”(见前引)这种情形,尤其是负责翻译经文的古来大德,感触最为深刻。鸠摩罗什大师在对门弟子僧叡,论及西方辞体商略同异时,即曾感叹:“改梵为秦,失其藻蔚。虽得大意,殊隔文体。有似嚼饭与人,非徒失味,乃令呕哕也。”(见前引卷二)因此,翻译既然无法达到梵呗的效果,中国佛教欲使用梵呗,除了参考印度佛教之方式外,自行发展适合汉语使用的梵呗,则是必然之道。

关于汉地自行发展梵呗之始,相传起源于曹魏陈思王曹植游鱼山(山东省东阿县境)时,闻空中有梵天之赞,清雅哀婉其声动心,独听良久而深受感应,遂摹其音律,撰文制音,写为梵呗。然依《法苑珠林》卷三十六记载,约于此同时,亦有康居国人康僧会法师入吴越,从事译经并亦善于梵呗,文云:“传泥洹呗,声制哀雅,擅美当世,音声之学咸取则焉。”故知梵呗之中国化,应有印度音韵之影响在。此后,中国化之梵呗,亦逐渐盛行于南方(植为北方人):齐梁时,南方佛教兴盛,金陵文宣王萧子良更于永明七年(公元 489 年)“集京师善声沙门”于一处,专门研讨并创作佛教呗赞音乐,从此确立了以哀婉为主要特征的“南方梵呗”风格。到了梁武帝时,由于武帝的崇敬佛法,更利用裁定梁朝雅乐的机会,大量地引入佛教梵乐于其中,将佛教音呗与中国商、周以来之传统音乐的融合,做了最有力的推动,同时也促成了梵呗的“中国化”转型。而这些佛法色彩浓厚的梁朝雅乐,到了隋朝统一天下后,就顺理成章地被继续延用,而成了中国统一政府的“华夏正声”了。此一事实,给予中国后来历代的清商乐与宫廷音乐,有了很深远的影响!直至唐朝时,随着俗讲风气的大盛,以及梁武帝时所创建,而一直延续下来的“无遮大会”、“盂兰盆法会”等大型佛教仪式,早已为当时的佛教,提供了许多新的梵呗使用及弘扬的机会。因此,不但在宫廷中,来自西域佛国的佛教梵乐,成了当时上流社会的“流行音乐”,同时透过“唱导师”(化俗法师)的深入民间布教,更使得民间亦有了佛教呗乐的流传,梵呗也因此渐盛于民间。此外,当时的政府,甚至更将梵呗,立为译经道场九种职位之一,其受官方之重视可见一斑。

宋、元以后,由于梵呗及佛教音乐已有了明显的分化(此一“分化”始于唐朝唱导师的推动),使得脱离修道内涵的“佛教音乐”,已正式的出现在民间艺术当中。同时由于此一艺术表现的深入民间,从而也反过来促成佛教音乐本身,有了进一步“通俗化”的倾向(然而纯正的“梵呗”则大体未变,以其纯由寺院法会所使用及传承故)。甚至亦藉此分化与通俗化之便,佛教音乐在当时,正从各个方面,全面地影响着中国的说唱音乐、乐器演奏及宋词、元曲的词、曲牌之发展。例如词牌中的《菩萨蛮》、曲牌中的《双调五供养》,乃至七弦琴乐中的《普庵咒》等,皆是明显的例子。再者,继唐代“俗讲”而起的,是宋代的“写卷”,并一直绵延至明、清,这对于近世多种的戏曲及曲艺音乐,也起了很大的影响。至于纯正的“梵呗”,则在元代,由于“瑜伽施食”的再兴(起于唐代),并配合着藏密的引入,更使得此类正统梵呗(非佛教音乐),又有了另一层新的发展。相对于此的,宋代则是因为天台忏法大兴之故,有关修忏方面的梵呗,亦得到不少的发展和应用。

到了明朝,佛教音乐已更加明显地分化为佛教乐曲(包括歌曲及音乐、套曲等)及传统梵呗两个部份。而属于化俗导众的佛教乐曲,更是受到了当时政府的大力推广,例如明成祖便于永乐十五年(公元 1417 )颁布御制《诸佛世尊如来、菩萨、尊者名称歌曲》五十卷之多,通令全国佛子习唱,而其中亦有大量当时流行的南北民间曲调在内(这是佛乐通俗化的又一明证)。此后的清朝两、三百年间,则大抵延着:梵呗继续保存;佛教乐曲则走向进一步与民间融合(吸纳民曲入佛教仪式中,或输出佛曲入民间乐团里)的两个路线发展。大体上此时的梵呗是倾向衰微,而佛乐则进一步地倾向“异质化”。至此我们可以看出一千六百多年来,梵呗在中国发展的大概:由三国时期的草创与独创,到南北朝时期有选择性地融合,到唐、宋时期的定型、繁盛与对外发挥影响力,再到元、明、清以来的极度通俗化,并逐渐地失去创造力、传承力与保护力,而步向受世俗乐曲混入与异质化的衰微阶段。

为了正本清源,同时也为了避免未来佛教梵呗的衰化和流俗,进而失去佛法自利利他的本意,因此对于“梵呗”已在历史的演变中,分化出佛教音乐“傍支”的事实,今日之佛子实当有所考察与了解。一方面藉此,得以更正确地把握纯正梵呗的精神与传承,另一方面亦能明白地辨别“梵呗”与“佛教音乐”间的确实分野,从而才能建立起面对梵呗及佛教音乐时应有的态度。这样的工作,应是处在这个“现代佛教音乐”正方兴未艾,而传统佛教梵呗却有失传及滥用现象的今日僧伽,所当努力承担的。(以上参考《佛光大辞典》梵呗条,及《天宁寺唱诵》音带(一)所附“前言”,上海音象公司出品)

梵呗不如法运用之过失

我门从历代之高僧传当中,皆列有“读诵”一科的事实来看,可以知道梵呗在中国佛教当中,流传的久远与重要性。然而梵呗虽为佛陀所开,且亦为古来中印大德所延用和开发,但必须如法从事,方能达到梵音深远,歌赞佛德,令人天生善、欢喜的目的。如若不能“声文两得”,讽诵得法,而令闻者清净、增上,则不如法的梵呗从事,反而是有过失的。例如《毘尼母经》即云:“不得作半呗,(若作)得突吉罗罪!”。然而《法苑珠林》卷三十六云:“汉地流行,好为删略,所以处众作呗,多为半偈。”这是中国梵呗有不如法处的明显例证,今后佛子实当注意避免。此外,由于梵呗已在中国产生并流传一千六、七百年,在这漫长的时空流传中,不免受到江湖应院门庭的经忏佛事影响。不但使得庄严、深妙之音声佛事,逐渐成为只求声韵富丽、哗众,而不求佛法理解、熏修内涵的表面化仪式。而且对某些错用心的佛弟子而言,更将此清净的音声佛事,视为应付信徒,换取名闻、财利的工具,徒令有识之士不屑,教内教外增生诽谤,殊为可惜。尤有进者,影响所及,更使天台一实相之忏法,亦被误解为不过是“接引众生”的通俗经忏法会罢了,至使天台忏法在元代以来,一直未被重视与适当弘扬。梵声微妙之庄严佛法,沦落至此,思之,实有甚深之痛!

另外,《四分行事钞资持记》中,亦引《四分律》云:“诸比丘欲歌咏声说法,佛言听。后有一比丘过差歌咏声说法,佛闻已告曰:汝莫如是说法。乃至过差歌咏声说法,有五过失:一、自生贪着音声,二、令闻者贪着音声,三、令闻者习学,四、俗人生慢心、不恭敬,五、静处思惟,但缘音声以乱禅思。故知本宗(指四分律宗)亦不全许。”(见〈说戒正义篇十〉),而《资持记》夹注更言:“今时诵者引弄音声,文句不显,人不乐闻,反生轻悔,何啻五过?”由此可知,若无因缘,乃至过差(过度地)以歌咏声说法,尚且有过,何况心不念道,声文不合,但求绮丽取宠,奇声怪唱,益求利养?则其罪愆弥大矣,望我同道慎之。

梵呗与佛教音乐的分野与把握

然而,上节所说的不如法,乃是针对“梵呗”本身的使用因地与方式等之不当而说的。但是梵呗所存在的如法、不如法问题,事实上并不如此单纯。过差歌咏,既然有令自、他生贪着及坏乱禅修等,如上节所说的诸种过失,因此,在适当梵呗的施用之外,佛陀对于僧伽的歌唱乃至演奏乐器等,都是有明文禁止的。例如沙弥戒中,第七条即制:“不歌舞倡妓,不往观听”,乃至《梵网经菩萨戒》四十八轻中的观听作恶戒第三十三亦制:“不得听吹贝、鼓角、琴、瑟、筝、笛、箜篌、歌叫、妓乐之声”。听尚且犯菩萨戒,何况自作呢?《法华经》方便品中虽有击鼓、吹呗、箫、笛、铜钹等,尽持供养之句,但却是“使人”作乐,而非僧伽自作。由此我们可以很明显地看出来,佛陀所准许僧伽的,仅止于以清净、单纯的人声,依于内心的恭敬、肃穆和庄严、景仰之情,发而为咏叹诸佛或歌赞佛法的文句之声。以声乐的技巧、唱腔尚且不可(此即有“过差”之失),更何况以乐器、乐曲伴奏、演唱?至于有关今日佛事法会中,所用的木鱼、大罊、钟、鼓等,大抵取其声音清亮、悠远、沉稳、肃穆等特质而使用之,为的是带引大众节拍一致及增上专注和恭敬等,而非为了增加音乐的“效果”,因此若能如法使用(不要花俏如艺人般),亦算是符合佛意的。基于此,我们可以了解到:中国梵呗的施行与发展,若能谨守古调、古法(而且用心正当),则大体上不离梵呗原有之精神,是可以确定的。

但是由于时空长久的递移,使得梵呗的原始精神已逐渐地模糊,再加上道行、道心的一代不如一代,已使得梵呗的认知与使用,渐渐地由单纯、朴素地修道内涵,而分化、混同乃至异化变质,这是值得我们注意的。虽然古来的一些呗句与偈赞等唱诵,透过僧伽的历代相承,而有不少仍然流传至今(当然失传的亦不少)。但事实上今日的中国佛教,却又另外地存在一种“类梵呗”的,由梵呗所分化生出来的音声佛事,它的形式相当地多样化,我们大体可以将之定名为所谓的“佛教音乐”。此类音乐大致上虽可明显地与传统梵呗分出界线来,但不可讳言,它是受了梵呗的启发,但却以化导世俗为目的,而逐渐发展出来的、已失去修行内涵的音乐形式。面对这样的现实,身为一个出家人,我们所应努力去澄清和了解的是:梵呗与佛教音乐,其主要分野是什么?佛教音乐是如何在历史的演变中产生的?一个出家人该如何面对梵呗与佛教音乐?

首先我们知道,依于上来诸节所说,梵呗存在与施用的唯一目的和理由,正是为了“修行”的目的而设。虽然梵呗在本质上也是一种歌韵形式,但它的内容、音律与使用心态等,佛法中自有明确的界定,决不可以混同于一般广义的“佛教音乐”之类。因为既然梵呗是修行人为了自他的“修行增上”而使用的,因此梵呗就使用的因地上说,是为了表达对诸佛菩萨或佛法内容的尊重赞叹,或表达个人的宗教情操与修行心情等等,方能有所施用。若就梵呗的音声特性说,必须具备和缓、平正、庄严、肃穆、凝神、定心等特质。再就梵呗的修行增上说,则必须达到道心增上、内思反省、扩大悲智、空性相应等效果。更就唱诵之后的心境说,必须是轻安、清净、专注、无着等等反应。相对于此,则所谓的佛教音乐,论其因地,并非以“修行”为所需,而是以“化导俗情”为所求;论其音质,虽亦出于尊重赞叹等宗教情操,但总不外以“通俗、易解、易受”为诉求,因此华丽、繁复、起伏娇弄有之,凝神、定心则非其所能;论其增上,则虽有种未来善根之功德,然总不离以音尘悦耳为诱因,顺于众生贪着美音之本性故,终究是动荡心神而难与道法相应;论其心境,则作者、听者,多以取悦、诱引为事(否则化不到众生,甚至录音带也可能卖不出去!),作者不免我执徒增,听者不免杂染益重,清净无着如何可求?(当然,纯宗教情操的创作,或亦有例外——如三宝歌即是)

由以上的分判二者,我们可以明显的认识到:身为一个出家人,就修行及住持三宝的立场说,确切的认识梵呗的重要性与特点,依着个人所需,而将正统(具有上来所说诸特质的)梵呗运用在修行上,并随缘随力地传承正统的梵呗(以正确的因心),无论自利或住持,皆是很有助益的。就随缘化他的立场说,当事先充份地了解并明确地把握出家人的僧伽形象及戒律用心,既使仍要从事“佛教音乐”的化导工作,亦应把握分寸,以白衣从事为宜。切勿徒泥“化他”之名,而失却了自他佛法增上,及三宝常住的利益。(在此认知下,以出家人身份上台演奏、指挥、演唱献艺等,实不相宜)

面对梵呗与佛教音乐,两个不同领域与层次的音声佛事,身为出家人自身应有的认识与对待之道,大抵如上所说。接下来的考虑是:正统梵呗如何继续保持其纯正与传持不辍,并且在佛教音乐可能大为兴盛的未来,不至于受到此一通俗化风潮的混同和异质化?当然,关于这个问题的解决之道,其最直接的做法可能是:由今日的僧伽发大心,将历来流传于各地的梵呗给予收集、整理、保存(录成光盘片、大量流通),并进行系统化教学等等。这的确是一种直接而有效的方法(虽然在人力、物力上将所费不赀),不无推行之必要。然而除此之外,我们却必须了解到,这种做法无论在观念上及行动上,都是属于“封闭型”的。事实上从中国化梵呗的产生及演变史实看(参考前二节),如法的梵呗其实并不是自然存在的,也不是一层不变的。它是被前人所创造,并经时空、文化的洗礼,而逐渐演化成今日这般模样的。尤有进者,既使在同一个时代中,不同地区亦流传着不同的梵呗唱腔,它们并皆具备了如法梵呗的特质在。因此,强固地保存既有,并非避免如法梵呗被混同、异化或失传的唯一有效方法,因为梵呗其实是具有区域性及演化性的。保持如法梵呗的长远之计,依笔者浅见,不如以开放的心灵,努力去把握两项原则:第一,正确理解并体会梵呗在修行上的意义与应有之特质,依此理解和体会,从而对现存的呗唱加以检别(去劣存优)、改良乃至创新。第二,由历史的演化中,去了解梵呗的演变与分化因素,并配合对现实的考察,而将所谓的“佛教音乐”加以分类了解,并与梵呗严格区分(此亦是本文所重点要表达的),避免相互混淆,而失去各自应有的功能,且模糊了彼此的立场。藉此而使得四众弟子,能依于各自的身份与需要等,对梵呗及佛教音乐采取不同的认知与对应之道。这样一来:一方面佛陀所准许出家人从事的“梵呗”,将在健康而纯正的环境下,被正确地传承甚至再创造。二方面佛陀所制出家人不宜的所谓佛教“音乐”,也能在不混滥于梵呗的前提下,不坏世间相地,令其自然发展,从而发挥其化导世俗的作用。如此两得相宜,既不坏清净修行及三宝幢相,也不妨世间弘化与方便诱引,这应是吾人今后面对梵呗及佛教音乐时,最适当的认知与希望吧。

如法梵呗之条件

本节将离开有关“佛教音乐”的讨论,而针对出家众所最当了解的“梵呗”本身,讨论其如法从事的条件。我们从前数节的讨论中知道,梵呗虽是一种非常利于自行化他的法门(从根本说)及修道应用知能(从方便说),但却必须运用如法、身心投入,方能离过有功。这主要当分三方面说,首先在梵呗从事的发心上,必须纯正:乃是为求引发自己内心的善念与觉性,以微妙音声赞佛、法,舒发自身的悲情与敬意,乃至引领他人同入法海等目的,而作梵呗之吟诵、唱念。并非为了沽名、求利等生死边事而为之。

其次,对于所唱,所诵之仪文、仪式的内容与含意,乃至作意、观想之方法与内涵等,皆须事先明了、熟娴,务必做到声合于文,文入于声,音生意至,意起声扬的境地,方能感发内在觉性的显发。从而更以此觉性,从事梵音诵唱,则更能使自他达到忘形于音韵,而又不坏音韵的冥合效果。这正是所谓观声是空,空不碍有,入流亡所,能所尽尽,乃至觉、空双泯的中道境界

第三,梵呗最重在音律之表现,与悲智之投入。虽修道不在发音、吟诵之技巧上,但梵呗之如法技巧,却是修忏等法门,观炼熏修之所以。因此,依于古传之口授,以和缓平正、深沈哀宛、清亮庄严、悠远肃穆之好声,藉由熟练的梵唱技巧,方能将内心对三宝的崇仰、对佛法的体悟、对自身的忏悔、对众生的慈念与悲心等等,透过声音而表露无遗!如此人与法合,法与声合,声与智合、智与悲合,不但法会圆周、自得大利,甚至感动人天、鬼神与百兽等,亦为自然之事。这也正是梵呗的大妙与大用,且为历代大德所重视的所在,愿有心、有缘的大比丘僧,发长远心继承并弘扬此一门。

结论

楞严经》云:“此方真教体,清净在声闻”,以音声而做佛事,成就自他两利的佛法修持,自从佛陀权开之后,就一直为西域与中土的历代大德所开发并延用着。至少在中国,随着诵经的盛行与忏法的建立,它已俨然成了一门专修的法门。佛的三十二相中,有梵音一相,故音声在自行化他的运用上,有其决定的重要性,是无庸置疑的。只是经过时空长久的流传,对于此种音声佛事的运用,无论在观念上(为名利或为修行?)、作法上(是否过差?)乃至实际的内容或技巧上,都有了不少的异化与分化(如“佛教音乐”)现象。今日,当我们重新来面对这个,已是大部份佛子日常中所不可或缺的修行课题时,我们实在有必要去做一番厘清、定位与重新再出发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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