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培法师:六祖坛经讲记 序 题前概说
六祖坛经讲记序佛教对悟,不唯禅宗重视,各宗各派都极重视,甚至整个佛法都是说明如何开悟而成佛的。原因佛在菩提树下证得无上正等正觉,就是由夜?明星而悟道的,而且不悟则已,如真是悟,会得一悟永悟,不会再入于迷。古德有说:「如日出不与暗合,智慧日出不与烦恼俱」。坛经有说:「不悟,即佛是众生,一念若悟,即众生是佛」。是则佛法行者,对悟怎可忽视?佛在菩提树下悟道,这是历史事实,每个佛子都知,但佛所悟的究是什么,可能是初学佛者所要问到。对这答复;以现在话说,就是悟到宇宙人生的真理,以佛法话说,就是悟到诸法缘起性空。世间呈现的万有一切诸法,无一不是缘起和合而有,而缘起和合的法,无一不是空无自性。真理是永恒存在的,过去如此,现在如此,未来仍是如此,问题就看我们能不能对它有所体悟。佛在未证觉前,与众生一样的,每日接触缘起性空的诸法,但不能体悟它是缘起性空,同样以为诸法有它实在自性,到了体悟以后,始知万有无一有其实体,乃被尊为觉者。佛陀体悟了真理,不以自己体悟为满足,为悲心所驱使,欲将自己所悟,告诉每个众生,希望众生也能体悟这一永恒真理。听闻佛陀开示以后,依稀彷佛的了解,但对佛体悟的缘起性空,仍未透彻知道是怎么回事!印顺导师在「中国禅宗史」自序中说:「从佛(祖)的自觉境地来说,是一切知识,语言文字所无能为力的。正如发现的古王宫殿,怎么向人去说,即使别人承认那是事实,也不等于亲身经历的古王宫殿。要证实,还得自己去一趟」。体悟是属于自证的,且认是从佛陀传来,才可说是真实体悟,才能达到解脱自在。如从佛经或从祖师修持所得经验,作为自己的理论体系,不得说为有悟!要看一个人是不是有所体悟,不是从他口头上说得怎样生动,也不是从他文字上写得怎样流畅,而是要看他的修持工夫如何。宋朝大慧杲禅师说:「你有没有开悟,你站在那儿我就知道」。因为开悟者的风度,是不同于一般常人。未开悟者固看不出那人是不是开悟,但已开悟者是会看得出的。宗镜录卷九七说五祖弘忍的法语:「诸祖只是以心印心,达者印可,更无别法」。现在有些学佛者,看了一点祖师语录,或者翻过禅宗典籍,就以禅者自居,动辄为人谈禅,并将祖师悟道的偈语,拿来照自己意见解说,并认为自己解说是对的,别人都误会祖师的偈意,好像自己与祖师已到一样悟境,但是不是吻合祖师的本意,或已超过祖师的见地,唯有论者自己知道,我是不敢妄下论断的。自己工夫未到这程度,或是「揣摩公桉」,或是「空谈禅理」,不得说是体悟。禅德语录中有这样两句话,说明行者怎样的悟道:「香严击竹响而明心,灵云见桃花而悟道」。按照两句话的次第,谈谈香严禅师的明心见性。香严是唐朝时代的人,是个极为聪明伶俐的行者。他为悟道,首先参访百丈怀海禅师,百丈不论问他什么,都能无所留碍的回答,在还没有得到开悟之前,所亲近的百丈禅德就告示寂,于是就去参访沩山灵佑禅师,灵佑首先问他一个问题:「你先对我说一说生死根本,当你父母还没有生你之时,究竟是怎么回事」?素被人称为聪明的香严,到此竟然没有办法答复,想从所看过的书中找答桉,同样的找不到,于是恳切请求灵佑为他指示!灵佑对他说:「我不能为你说出,如现在为你说出,你将来会骂我的,与其让你骂,不如不说好;况且,我纵然为你说,那还是属于我,与你丝毫无关,此事还得要你去参。」香严没有办法,照样到田间工作,一天无意间掘出一片瓦砾,就将瓦砾随手抛出去,无巧不巧的击到竹子发出声响,而且就此得到开悟,并对大师兄灵佑说出这样感激的话:「啊!如果当时大师兄应我所求而说出,我那里会有今天的体悟,又那里会得悟后的喜悦」!至于灵云禅师的悟道,既不是从参禅中得来,也不是从所参访的禅德开示得来,而是从不断行脚中,见到桃花的或开或谢,体悟到所修的道。因为禅者行道,往往从「万物一体」,或是从「物我一如」,来看万有诸法,所以能从所见的桃花而得悟道。同样是外在的事物,如果把它看得很复杂,或者以为有它的实体,当然不能得到体悟,必须对所禅观的一切事物,通过智慧予以适当的否定,才能获得应有的悟境,不是自己说悟就已得到开悟。佛法在印度流行,固有很多人开悟,甚至证到所应证的圣果,到佛法传入中国,历史告诉我们,东汉之后以及隋唐之前,由于佛法初传,接触佛法的人,对于修持非常诚挚,开悟的固不少,证果的人也很多,但到宋明以后,或许人根浅薄,或许行不踏实,不特证果的人不多见,就是开悟的人亦很少。佛法特重般若,禅宗极重见地,没有得到正确见地,怎么能够开悟?没有得到般若妙智,怎能证得圣果?现在有学佛者,不是说自己开悟,就是说自己证果,是否如其所说,很难令人相信。老实说,见不正,理不明,功夫尚且不能上路,还说什么开悟证果?近年在狮城福慧讲堂,为众宣讲六祖法宝坛经,略知悟是不如所说简单,且有各种不同开悟。如根性锐利,不需要多言,只一言半语,立即得到开悟;若根性迟钝,任你怎样解说,总是无法开悟。如四祖道信从三祖僧璨听到「既然无人缚汝,何更求于解脱」句,当下就得开悟。诸如此类的悟道,语录中说很多。有的甚至不用语言,擎拳竖拂,扭鼻拳击,就得开悟。所以悟是不需多言,或者不用语言,挤眉弄眼,拳打脚踢,都可开悟,如大愚问智常禅师:「如何是一味禅」?智常未为解说,只是举手便打,愚就立刻大悟。禅是以心印心,何用多言?不用语文亦可悟道,大珠慧海禅师有说:「经有明文,我所说者,义语非文,众生说者,文语非义,得意者超于浮言,悟理者超于文字,法过语言文字,何向数句中求」?因而禅宗乃有:「教外别传,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见性成佛」的主张。但这是禅宗发展到后来才有,不是禅宗初有的思想。因达摩来中国传法给慧可,除心心相印,依续僧传的慧可传说:「初,达摩禅师以四卷愣伽授可曰:我观汉地,唯有此经,仁者依行,自得度世」。这是一般佛法行者所共知的,而是任何人不可怀疑的事实,怎可说是「教外别传」,不用「藉教悟宗」。传说四祖道信劝导吉州大众念「摩诃般若波罗密」,使得群贼悉皆退散,因而对于般若法门,有了深切信解尊重,因而所修所弘的禅,仍然是「藉教悟宗」,仍然是「依教明禅」,不过糅合了愣伽与般若,不唯是传统的愣伽禅,当然将禅推向了新境界。五祖弘忍虽承受四祖道信的大法,也使亲近他的行者诵金刚经。但在印顺导师「中国禅宗史」论到「东山法门」时说:「弘忍门下(北方)的禅法,充分表现出:『不立文字』、『顿入』、『传心』的禅宗特色……『天竺相承,本无文字』,是『不立文字』。『别有明宗矣』,正是『教外别传』的自觉。『直入法界』,『屈申臂顷,便得本心』,是『顿入』(顿悟)。『意传妙道』,『唯意相应』、『传乎心地』,就是『以心印心』。」从这可知,所谓「教外别传,不立文字』之说,五祖弘忍时已经开始。但还没有怎样的强调。可是到了六祖惠能,一般禅者都说他不曾读过书,一个大字都不识,能得五祖弘忍传法给他,使他成为禅宗六祖,且在禅宗有其特殊地位,并为古今学者一致赞誉,因而后来禅者,有些教人不要读经,认为「转经礼拜皆是起心,起心即是生死,不起即是见佛」,真正成为不重教典的禅者。由于这股禅风吹起,很多参禅行者,懒得看经阅论,甚至视经论为葛藤。于是禅风越盛,参禅行者越多,经论越被束之高阁而为尘封,了解佛法者当然越少,不特知识份子轻视僧人,就是一般信众也不如过去那样尊重,还能大谈只要修行就好,不要看经阅论求解佛法吗?「教外别传,不立文字」,虽在五祖弘忍时,已经透露了消息,但实际并不怎样,不依经教,不用语文。如从弘忍传承大法的六祖惠能,就不排斥语言文字。坛经第十付嘱品有说:「执空之人有谤经,直言不用文字,既云不用文字,人亦不合语言,只此语言,便是文字之相;又云直道不立文字,即此不立两字,亦是文字」。六祖明显的不赞成不用文字语言。再看大藏经中的诸宗部,亦以禅宗所留下的语录文字最多,怎可说是不立文字?不过禅宗传到后来,由于重坐禅者日多,认为自修自行,就可得到开悟,一旦开悟即通佛法,看经阅论做什么?至说六祖惠能,不曾读书,不认识字,亦一错误。依印顺导师在中国禅宗史说:惠能并不是一字不识的祖师,不可过于看轻六祖,在前言中我已论说,在此不再多言。总之,在佛教日趋衰弱,弘法大德日少的今日,要想佛教开展,仍要深入经藏,好让佛法弘扬到世界每个角落!佛历二五三五年六月十八日写于福慧讲堂善住室六祖坛经讲记演培讲浩翊记佛历二五三四年五月二十六日起讲于福慧讲堂题前概说自在本(福慧)讲堂宣讲愣严(经)以来,迄今忽已将近三年,或有以为讲了很久,或有感到相当厌倦,在我亦觉讲得不太理想,因为经义未多发挥。所以如此,一因经文实在太长,二因每周仅讲一次,有时他方大德来星,请为诸位开示法要,有时自己业重生病,不能讲说,所以感到非常惭愧,现讲六祖坛经,全文只一两万多字,比愣严短得多,虽说文不太长,但为诸位易解,要讲一个时期,希诸位耐心听。我是依经讲经,既不善说故事,亦不会讲笑话,听来会感枯燥!但敢保证,我所讲的,是以佛法说佛法,决不耍花招,要诸位鼓掌!一、坛经的宗要中国所传大乘佛教,过去分为八大宗派,为学佛者所共知,到现代将之综合为三大系,是太虚、印顺二大师所安立的,二大师安立的名称虽有不同,但大乘佛教有三大系,亦为现代学佛者所共识。现在所讲法宝坛经,在三大系属那一系,由于学者观点不同,纳之那系也就有别。有说达摩禅传到中国,因所传的愣伽经,为唯识所依六经之一,经中所说很多契合唯识宗义,禅宗虽说多次演变,但「悉与印度大乘瑜伽之说相关」,所以就说坛经思想符合瑜伽,当然应属虚妄唯识系。有说达摩所传南天竺一乘宗,是承般若法性空的思想,因南天竺是龙树弘扬性空的区域,而达摩是南天竺人,又出生于龙树后,受龙树空的思想熏陶是必然的。龙树学出于般若,观行在于扫荡一切妄有执着,达摩所传愣伽,亦以破除妄想为着眼点,就说坛经思想符合空义,应该属于性空唯名系。两说固有它的意义,但实际说来,坛经与愣严,俱属真常唯心系,因达摩传法慧可,亦以传授心地法门的宋译四卷愣伽给慧可,而宋译愣伽经,是求那跋陀罗译,此师除译愣伽经,还译有胜鬘经、法鼓经,央掘摩罗经等,皆是真常唯心思想。达摩既以四卷愣伽作为印心圣典,可知是属真常思想。有些佛教学者,认为印度只有性空、唯识二大系,不承认真常系亦为佛法。但从所传经典看,真常思想实为大乘佛法的一系,说它不了义是可以的,说它不是佛法则不可,因这系的思想,在中国佛教界,不但流传很广,且流传亦很久,并为佛法者极为信奉,假定没有它的真义,古今大德为什么广为弘扬?特别是此系所说修行之道,如能如法去行,得成无上菩提,不会成为问题,否认此系,不论怎样否认,是都否认不了!二、坛经的版本坛经在中国及佛教界,确实受到相当重视,但是它的版本,有着多种不同,名称亦极不一:「坛经」,是最短的一题,「南宗顿教最上大乘摩诃般若波罗密教六祖惠能大师于诏州大梵寺施法坛经」,是最长的一题。在这短长二题之间,还有称为「六祖坛经」,或称「施法坛经」,或称「法宝坛经」,或称「六祖大师法宝坛经」,或称「六祖大师法宝坛经曹溪原本」等。关于题目,到下再说,现先略说版本不同。坛经流行,最初只有一个版本,就是当时六祖说法,由门人法海记录下来,也就是现在所讲的版本,因是现代在敦煌之所发现,所以有人称为敦煌写本,题目虽很长,但字数不多,只有一万二千馀字,文字相当朴质,错字别字亦多。虽说是六祖当时亲口所说,但无可否认的也有后人所加进去的。其次是唐朝时代惠昕改编的六祖坛经,比法海记录本多两千馀字,共有一万四千多字。南宋绍兴年间,晁子键翻新刻于蕲州,后流传日本,由兴圣寺再刻印行,亦称日本兴圣寺本。第三自称是曹溪原本的坛经,比惠昕本迟了许多年,字数多到两万多字,比法海本坛经,整整多了一倍。是由北宋僧人契嵩改编,所以称为契嵩本,或说元代僧人德异于公元一二九0年刊印,亦称德异本。第四元代宗宝禅师改编的「六祖大师法宝坛经」,字数同样有两万多字。宗宝版本的出现,比惠能示寂后,迟了五百多年。同样是六祖说法,版本所以不同,字数有多有少,是就显示坛经不断演变,内容多所改纂,增减有所差别。印顺大师在中国禅宗史,第三节说到坛经的变化:「从坛经原本到敦煌本,至少已有过二次重大的修补。此后,流传中的坛经,不断的改编,不断的刊行,变化是非常多的…坛经的各种本子,从大类上去分别,可统摄为四种本子:敦煌本、古本、惠昕本、至元本」。至元本,亦名德异本,因是德异在元代至元二十七年(一二九0)所刊行的。印顺大师又说:「与德异本相近的,有宗宝本…从内容看来,宗宝本与德异本,组织上最为一致」。有关版本问题,是历史的问题,说来话很多,在此不多说。三、坛经的题释佛教向以佛陀所说言教为经,其它任何佛子说法,不论印度论师,或是中国宗师,其言说,或称论,或称疏,或称注,或称解,或称记等,绝对不可称经,以示对佛言教特别尊重。现六祖所说亦称为经,当是出于后来学者的推崇。六祖言教,虽极浅白易懂,如无重要内容,怎可被尊称经?近代历史学家钱穆在「六祖坛经大义」一文中说:「依照佛门惯例,佛之金口说法始称『经』,菩萨们的祖述则称『论』。只有惠能坛经却称『经』,此亦是佛门中一变例,而且是一大变例,这一层,我们也不该忽略过。若说『坛经』称『经』,不是惠能之意,这又是一种不必要的解说」。六祖称为祖师,现说其言是经,当极尊敬。「坛经」所以称「经」,其义已经略说,现在继续讲「坛」。六祖在大梵寺说法传禅,是在「坛场」坐高座宣说而来。「中国禅宗史」第六章有说:「如『传法宝纪』说:「自(法)如禅师灭后,学徒不远万里,归我法坛」。『历代法宝记』说:「荷泽寺神会和上,每月作坛场,为人说法」。『坛语』也说:「已来登此坛场,学修般若波罗密」……这是称为「法坛」与「坛场」的理由,也就是被称为『坛经』、『坛语』的原因」。佛教用「坛」这字很多,如出家二众受具足戒的坛场,称「戒坛」;唐开元年间传来密法,弘密者的传授密法,修持密法地方,称「密坛」;至佛法行者礼忏忏悔,有「忏坛」这名字,现在僧人为人礼忏,也说布置「忏坛」。「中国禅宗史」第六章又说:「『坛』是道场的主要部分,是陈设佛像、经书,庄严供养的。依天台家所传,忏悔也与归依、受戒、坐禅等相结合。神会的『坛语』,说到「道场」,又说到「坛场」,这是忏悔、礼拜、发愿、受戒,传授禅法的地方。凡忏悔、受戒、传授密法,都有「坛场」。唐代禅者的开法,也在坛内进行授戒、传禅,这就是「法坛」或「施法坛」了」。惠能说法称为「坛经」,原因就在于此。「南宗」是对「北宗」而言,因佛教,特别是禅宗,向有「南宗、北宗」之说。「南宗」是惠能所传的禅,因他当时住在南方广东曹溪宝林寺弘扬禅法;「北宗」则是神秀所传的禅,因他当时住在北方江陵当阳山玉泉寺弘传禅法。南能北秀皆弘传禅法,当然都是禅宗大师。但有人说:可以称为禅宗的,只是惠能所传的禅,至神秀所传禅,只可称为禅学,不得称为禅宗。这只可说是一种看法,是否如此当然别论。「顿教」是对「渐教」而言,这个说来话长,到「顿渐品」再详分别,现姑不谈。「中国禅宗史」第六章对此总题作极明白分析:「六祖惠能于韶州大梵寺,是说者(惠能)与说处(大梵寺)。『施法坛经』,是一部的主名。『人法双举』,是经典的常例。『摩诃般若波罗密法……兼受无相戒』,是标举法门的内容……『兼受无相戒弘法弟子法海集记』……还有『南宗顿教最上大乘』,与经末的『南宗最上大乘坛经法』相合」。这将整个题目一字不漏的,分析得极清楚,实是非常难得!至一般所说坛经,是最根本而又公认的名称,所以谈禅宗典籍大德,都直称「坛经」,因「坛经」这名,是最简单而又最易说出。四、坛经的品目自「坛经」流行以来,原本大有改变,或因润饰文字,或因语句增损,是以历代以来,版本有所不同,品目也就有异。如现在流行的「坛经」,计分行由品乃至付嘱品的十品。另有一种「德异」本,只举悟法传衣品,释功德净土品,定慧一体品,教授坐禅品,传香忏悔品,参请机缘品,南顿北渐品,唐朝征认品,法门对示品的九品。品目虽有不同,内容无何差别。分品好像分科,各人有所不同。复有一种「兴圣」本,将品分为缘起说法门,悟法传衣门,为时众说定慧门,教授坐禅门,说传香忏悔发愿门,说一体三身佛相门,说摩诃般若波罗密门,问答功德及西方相状门,诸宗问难门,南北二宗见性门,教示十僧传法门的十一门。较明藏本多一品,较德异本多两品。比观三种版本所分,「兴圣」本依坛经内容,门门很清楚的分别,使人看了对内容更易了解。诸品或诸门的内容怎样,到讲经文时,按品目再说。在此所要说的,就是各种版本,多少有所出入,目的在使「坛经」,说得更为圆满。如宗宝在跋文说:「余初入道,有感于斯,续见三本不同,互有得失。其版亦已漫灭,因取其本校雠,讹者正之,略者详之,复增入弟子请益机缘,庶几学者得尽曹溪之旨」。因此,证知「坛经」版本很多,分品因而有异。五、坛经的真伪「六祖坛经」,是以白话文写成的一部经典,在中国佛教界,确极受人重视,可是到了现代,有人本于考据,说这不是六祖思想的阐述,而是神会的着作,因而在中国学术界,特别在佛教界弘法大德中,认为此说不能接受,于是掀起轩然大波,引生激烈诤论,诤论的焦点在「坛经」究是什么人作的,这确是个重大问题。向说「坛经」是惠能说,现突有人说不是惠能说,怎不引起诤论?特别是维护正统的大德高僧,不但认是惠能口说,且说这是生命的智慧,当要起来力争是惠能说。考据者说:「我在巴黎、伦敦,发现了敦煌写本中有关神会的作品,在东京,知道了敦煌本坛经,加以整理,比对后,认为敦煌本坛经,此是坛经最古之本,其尽成于神会或神会一派之手笔」。这种大胆的说法,当然不能获得学术界、佛教界同情,所以有钱穆先生的「神会与坛经」、印顺大师的「神会与坛经」的两篇佳作,给予考据者一个评破,将考据者所说「明显的证据」,「更无可疑的证据」,「最重要的证据」,证明「坛经」是神会或神会一派所作的论断。可是考据者论断所举的三个证据,皆为印顺大师亦从历史举出最有力的理由,显示其皆错误!名历史学者钱穆先生,在所写的「坛经与神会」一文中,说考据者所用考据,不但持论过于偏激,「凡言禅皆本曹溪,其实皆本于荷泽」。「这个论断,实在太大胆,可惜没有证据」。考据者所说,当不能成立。历史学者在另文中又说:「去岁整整一年,正好研读这本代表佛家思想中国哲理化,也代表中国人顿悟功夫的启门书︱︱「六祖坛经」,它正是中国第一本用白话文所写成的经典。本书的作者(实则为口述者)惠能禅师,系一位不识字而悟性极高的大明师,他能摒除一切文字障,直指人心,见性成佛,启发自心顿悟之功夫,提升人类内在精神之价值,其一生伟业影响了整个的佛教,也给后代立下成佛的信念。这个新法门,新境界,让中国思想界带入了一个新的旅程,也震撼了整个世界思潮」。这对惠能口述的「坛经」,是多么的推崇﹗对惠能又多么尊重!正因如此,更说「身为中国人,欲复兴中华文化,起码要读九本书」。他说所要读的九本书,就是曾子的大学,子思的中庸,孔子的论语,孟子的孟子,这是代表儒家的哲学思想,亦即一般说的四书。老子的老子道德经,庄子的庄子南华经,这是代表道家的哲学思想。朱熹的近思录,王守仁的传习录,这是代表理学家的哲学思想。惠能的六祖坛经,这是代表佛家的思想理论。我们想想:历史学者所列中国人应读的九本书,除儒家、道家、理学而外,还特别列出代表佛家思想的「六祖坛经」,对「六祖坛经」的重视到了什么程度?身为佛子的我们,能不重视和尊敬「六祖坛经」吗?能不依「坛经」启示而如实修行以证悟真理吗?六、惠能识字吗惠能是中国禅宗的六祖,禅在他的弘扬下,面目逐渐一新,甚至说他是中国佛教革新的大师,但他是不是认识字,中国佛教的一般行者,特别是修禅的禅者,固皆说他不曾读过书,亦不认识字,就是有名的历史学者,亦说他是不识字的,此说似已成为定论。可是印顺大师「中国禅宗史」第五章曹溪惠能大师,在「不识字」一段中,有与众不同的看法,认为六祖不如古说,不会写字,不会看经,因为一个流落异乡,特别是到南方荒蛮之地,家庭环境不怎么好,从小就没有读过书,在那个不重视教育的时代是极平常的事,就是到现代,不但文明古国,还有很多文盲,就是在经济不发达国家,也有很多儿童没有读书机会。可是六祖大师,说他没有读太多书,固然可以,说他全不会读经,并不尽然。如他听了别人在念金刚经,立刻对经就有所领悟,岂是不会读经的所能做到?况且他对弘忍说出「人即有南北,佛性即无南北」惊人的句子,又岂是不识字的人所能说出?有说这是他的悟性高,善根勃发所致,自然未尝不可,但说他不识一个字,很难令人相信。曹溪有位无尽藏比丘尼,平时专读涅槃经,对于涅槃佛性义相当爱好,在六祖没有去亲近五祖前,曾经到过曹溪,并与无尽藏尼特别论究佛性问题。这是六祖别传所说,不是随便说的,假定六祖从来不会读经,怎能与尼论究佛性义?况且从现在流行的「坛经」看,印顺大师说:「惠能对『金刚经』、『维摩经』、『愣伽经』、『观无量寿经』、『法华经』、『涅槃经』、『梵网经』,都相当明了」?这那里是个不识字的祖师所知?中国佛教徒以及儒家学士,所以一直传说六祖不识字,想是鼓励修学佛法者,只要认真的如实修行,就可像六祖那样得到开悟,研究教理做什么?阅读三藏做什么?人是有其懒性的,因而一般修行的,只要眼睛一闭,双腿一盘就好,辛辛苦苦的探究佛教理论做什么?于是僧人渐渐不明白佛法,世人说出家人都是目不识丁!佛教也就一天天的衰颓!如此说来,「六祖不识字」这话,是可不必再这样传下去,以免佛教有更多的哑羊僧!七、禅义的广狭禅,并不是禅宗所专有的,而是贯通佛陀一代言教,达摩未来中国传禅,传来中国的佛教就已谈到禅。因佛教出现印度,印度奥义书中就有禅定之法,说禅定法的奥义书,在佛教产生时已是很有势力的经典,佛教禅法受这影响,来源当然很早,所以禅不是禅宗专有。太虚大师于抗日战争期间,即民三十二(一九四三)年秋,在四川汉藏教理院为学僧讲「中国佛学」,特说「中国佛教特质在禅」一句名言,后广为佛教学者引说。日本木村泰贤亦说:「离禅而成立的佛教,一个也没有─离慧固没有,同时,离禅戒也没有」。「佛教所说种种教相,诸如世界观、实践观,虽渐次发达,可说一切是从禅定出来」。这是木村在「小乘佛教思想论」中说禅定时所说。在「大乘佛教思想论」中更说:「一切佛教思想,都是禅所考察的结果,由禅的思惟,佛教思想,始得体验化。离开祈祷,就无有生气的基督教,离开禅观,就没有活泼泼的佛教」。如是,皆从广义的立场谈禅,如禅那、静虑、三昧、正定等名词,皆是说的禅,其义非常广泛,目的在使身体安静而资精神统一。太虚大师与木村泰贤所说禅,确皆极广,不特包涵佛陀一代时教所说各种禅行,甚至可上溯印度古代宗教及哲学者所说的禅。印度古代的人,最喜在深山中,默然静坐沉思,因而产生很多修禅方法,如无所有处定及非非想处定,就为很多宗教学者之所修习。佛出家后,第一个所访问的阿罗逻加蓝,就是修的无所有处定,其次所访问的郁头蓝弗,就是修的非非想处定。他们认为修此可获解脱或入涅槃境界,所以当时印度有很多人,从他们学习。释尊出家后,虽从他们学习,但经一个时期修习,发现这并不能获得解脱,于是离开他们,到伽耶山的毕波罗树下,自己冥坐禅思,经过四十九日,终于体悟真理,完成无上正觉。可知释尊出家后及证觉前,对禅那都有相当体验。成佛后展开度生工作,说法四十五年,谈三学、说八正道、乃至论六波罗密等,固都说到禅定,且认没有禅定,持戒绝对不能清净,无漏智慧不能引发。证知佛的言教,是极重视禅而强调禅的,决不能说禅可离教,在印度弘传千馀年的大小乘佛法,似未说到禅属「教外别传」,对此应有正确认识。到达摩传来中国禅,初亦并未离教,如达摩传法慧可,曾以愣伽经授可说:「我观汉地唯有此经,仁者依行,自得度世」。传灯录亦说:『祖于付法传衣之后,又曰:吾有愣伽经亦用付汝,即是如来心地法门,令诸众生开示悟入』。是则初祖传法,并未离于圣教。其后,五祖弘忍、六祖惠能,皆以金刚经为宗,同样没有离教。如依「教外别传」,认为禅是离教而立,是即忽视历史事实,当知离教没有禅的。禅宗最极正视人生,要为众生解除苦恼,如不能从自心实践,体会自己所学,是就不能真正学到禅宗,亦即无从体会禅之所以为禅。禅宗真正所传的禅,绝对通得过教,如教通不过,不是真正禅宗所传的禅。后来禅宗行者,不知是放弃或忘记「藉教悟宗」,本于「教外别传,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见性成佛」所言,不但舍弃经典和论书,就是所有教学论议亦彻底废除,仅向自心探索,专门重视参禅,以求「明心见性」,真成「教外别传」,把圣教文字看成葛藤,认为只要明心见性,就证自己本来是佛,反对一般意义的教派,反对玄学的讨论义理,反对宗教所有仪式。行者要想体认自己的本来面目,只要觉悟自己的心性,只要体验宇宙人生的真理,修学佛法的目的就可达到,亦明白自己与佛的差别完全泯灭,还要探求佛陀的教理做什么?且认「明心见性」,知道自己就是佛,佛就是自己,如是法门,是济人度世的最上乘法,不但禅宗行者重视自心体悟,而且以为所体悟到的,不是自己的创说,是从佛辗转传来,不违佛陀的教义,因而为一般人所尊重爱好!后来禅师,不论在怎样的时间内,或是在怎样的区域中,都以如何见性为念,接引初发心的行人,亦即要诸学佛者,怎样去识得自性,决不同诸行者说佛法理论。五灯会元说:「赵州从谂禅师问一诵经僧人:一天看多少经典?僧老实回答说:有时一天看七八卷,有时一天看十卷不等。赵州听后对该僧说:你不会看经!僧惊讶问:如是,和尚每天看多少经?赵州曰:老僧每日只看一字」。所说只看一字,不是看经上的白纸黑字,是看他的本来面目,亦即看他本来光明清净的自性,是绝对的亲自体验,并不是当作学问研究。印顺大师「中国禅宗史」自序开头说:「菩提达摩传来而发展成的禅宗,在中国佛教史,中国文化史上,占有重要的光辉的一页」。这确是一个极为重要的启示,是值得每个论禅宗的学者特别注意。达摩当然是印度的一位高僧,最初传来的禅法当然是印度的,怎样从印度禅演化为中国禅,其间经过历程,不是几句话可以说得清楚,「中国禅宗史」对这有很明白的交代,学者如要了知,请看「中国禅宗史」。现在来谈「中国方面,达摩传慧可,见于「续高僧传」,是没有问题的。慧可到弘忍的传承,现存的最早记录──「唐中岳沙门释法如行状」,已是七世纪末的作品。弘忍以下,付法是「密付」,受法是「密受」。当时是没有第三人知道的。优越的禅者,谁也会流露独得心法的自信,禅门的不同传承,由此而传说开来。到底谁是主流,谁是旁流,要由禅者及其门下的努力(不是专凭宣传,而是凭禅者的自行化他),众望所归而被公认出来的;这就是历史的事实」。达摩最初传来的印度禅法,怎么会中国化而成为中国禅宗,原因在于惠能门下,「发展在江南的,逐渐的面目一新,成为中国禅,那是受到牛头禅(也就是老庄化)的影响。在中国禅宗史中,牛头禅有其不容忽视的特殊意义」。在惠能以前,禅虽有变化,但始终保持如来禅,并没有成为中国的祖师禅。因而,有说神会所传的是如来禅,惠能所传的是祖师禅。人之所以不能了解宇宙人生,只因人们不能真正了解自己。英雄能征服别人,征服天下,圣人不求征服世界,只求征服自己,唯有征服自己始能不为烦恼所扰,是为凡圣差别。修禅就是为要征服自己。自己被征服了,始有力量负起天下人的烦恼与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