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定法师:佛法与世俗之间
佛法与世俗之间超定佛法不离世间觉 禅宗六祖慧能大师所说法宝坛经般若无相颂:「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离世觅菩提,恰如求兔角。」这首偈颂在佛门中普遍流传,中国佛教徒几乎都能背诵。大意是:佛法不离世间法,即世间法而通达佛法;离开世间法,追寻佛果的菩提,无有是处!犹如龟毛与兔角,于此世界中,绝对是不存在的。换言之,烦脑即菩提,生死即涅槃。如中论颂说:「涅槃与世间,无有少分别,世间与涅槃,亦无少分别;涅槃之实际,及与世间际,如是二际者,无毫厘差别。」依印顺导师的判教,中国禅宗是真常唯心论,与龙树菩萨的性空唯名论迥异。如上所引的二首颂文,慧能的思想,不是与龙树一致吗?从「方便有多门,归元无二路」而言,无边的佛法,综合起来,都是「一道一清净,一味一解脱。」大小、空有、显密的学派,无非为适应众生根机而施设的方便。般若性空是大乘佛法的共义,后起的有宗,唯识与真常,还是透过空的思辨而建立。空有无碍,真俗不二,不论空宗或是有宗,都是这样主张。但是性空,唯识与真常,思想体系,还是不能以圆融二字轻松带过,而不加辨异的。 六祖的法语含义,可深可浅,如依「学佛先从做人起」来说,佛陀是一切功德都圆满的大圣人,佛陀果位上的甚深智慧,伟大慈悲,高尚德行,都不是凡人所能学到的。开始发心学佛,应从五戒、十善、做人的道德学起。本着人类的三大特胜──忆念、梵行、勤勇,不断地修学,净化与升华,终于成就佛陀的圣德──大悲、大智、大雄力。 佛法最终的目的在于出世、断烦恼、证真理、得解脱才是理想的目标。但如成语所言:「登高自卑,行远自迩」。世间善法,如持戒、布施、修定、乃是出世间佛法的基本德行;具备这些善法,才能进修解脱道,趋向菩提大道。世间的人天善法为达到出世、解脱成佛的阶梯,所以称为「五乘共法」。 约佛说四谛法门,苦集二谛是世间因果,灭道二谛是出世间因果。世间为现实,出世间才是理想;即现实世间而迈向出世的理想,如脱离现实而空谈理想,不过是不能实现的幻想而已。佛陀初转*轮,直从世间的苦集说起,令弟子深切地觉悟:「此是苦,汝应知;此是集,汝应断。」而后开显知苦、断集、证灭之道。佛法出世的灭与道,奠基于世间的苦集二谛;不知苦集,也就谈不上修道与证灭了。 世间与出世间,差别何在?六祖在无相颂解说:「正见名出世,邪见是世间;邪正尽打却,菩提性宛然。」印度传来的经论,分正见为两类;世间正见与出世间正见。如正见善恶、业报、三世、凡圣,属于世间正见。洞悉缘起无我,随顺于无生寂灭的智见,才是出世正见。世间与出世间,约有情的流转与圣者的还灭而界定;具有超人的智慧,通达缘起如幻,不为世俗假名所惑,体验正觉的解脱生活,是名出世圣人。反之,愚迷无智,认假当真,起惑造业,流转于五趣中,是则名世间凡夫。六祖慧能则以正见与邪见,划分世间与出世。这里所谓「邪」,不必作邪恶解,凡是不契应于真如法性,缘起空义,其知见与言行,都属于「邪」。如六祖解答达摩与梁武帝的对话,评定「武帝心邪,不知正法」。以世俗有我的知见,造寺度僧,布施设斋,则落世间因果;纵然是善的,人天福报,但从高层次的第一义而言,武帝问达摩的问题,对佛法胜义的认知,实在太幼稚了,难怪六祖说他「心邪,不知正法」。 阿含圣典说:「一切世间微妙善语皆是佛法」,凡是有益人类社会,与佛法事理相应的善法,即使我佛世尊不曾说过的,也是佛法呀!如从修证的立场说,世间有为诸法,以般若之智,证见它的空寂性,即有为当体是无为,即世间而超出世间。如云:「溪声尽是广长舌,山河无非净法身。」眼前的湖光山色,鸟语花香,皆是佛菩萨的化身和人间的正觉之音! 佛法的生活化与世俗化 佛法,统摄契理与契机二方面,如何把高深的义理应用于日常生活中,使人人身心得益,而肯定它是生命中更重要的东西?假如佛法只是文献学者,学院派研究的一堆资料;或是圣贤、高僧独享的专利品,那么佛教就不是全人类所必需的宗教,佛法在世间岂非成可有可无之法? 近代革命大师太虚大师提倡人生佛教,当今佛学泰斗印顺导师宏阐人间佛教,放眼看现在中国佛教界,居于领导地位,弘化一方,具影响力的高僧大德,无不高举「人生」、「人间」的旗帜,宣扬人间佛教,大家有志一同,以佛法的现代化、生活化为努力的目标。然而,佛法的弘传者,在强调众生的契机、佛法生活化的同时,如何避免佛法的神化与俗化? 印顺导师表明他对佛法的根本信念与看法,开宗明义说:「佛法是不共于神教的宗教。如作为一般文化,或一般神教去研究,是不会正确理解的。俗化与神化,不会导致佛法的昌明。」这项似乎特就佛法的研究,给佛教学的研究者提出忠告;务必回归「以佛法研究佛法」的正确态度,以免陷入俗化与神化的死胡同。但对于肩负重任,荷担如来家业的宏传者,以及一般的人间佛弟子,这一根本信念,显得更加重要。如偏离这一信念,纵然佛像愈来愈高大庄严,寺院林立,金碧辉煌,信徒众多,满街行走,表象看来,佛教空前的隆盛,而实质上,佛法是愈来愈稀薄了。 回到现实,检视佛法与世间法,佛法的生活化与佛法的世俗化之问题。「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主题是正确的。佛法在人间,引导人类由迷途转向觉路;即世间的净化,而达到出世间的解脱。这完全契合龙树菩萨所开示的:「诸佛依二谛,为众生说法,一以世俗谛,二第一义谛。……若不依俗谛,不得第一义;不得第一义,则不得涅槃。」不过,在此要探究的是:佛法与世间法,世俗谛与胜义谛,两者之间是否对等的关系?若以般若心经揭示的空有无碍观:「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当然不成问题。但依修行的历程而言,真与俗,空与有,事与理,还是不可混为一体的。世间凡常的知见,怎能视同圣者超常的境界?从缘起的寂灭,空性平等,究竟无差别;从缘起的生灭,万象宛然,千差万别。假如说,世间法即是佛法,世俗谛即是胜义谛,那么孔孟思想,仁义礼智信,皆是出世的佛法;社会的仁人君子,乃至贩夫走卒,无非是佛菩萨、阿罗汉。我们只要向孔孟学习,或信耶稣基督已足,何必修学佛法?当知,即使是般若的修证,开始修空有无碍的加行观,现证实相时,并非色空不二,而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真正做到二谛并观,空有不二,那是八地以上,诸佛的境界。故此,道理上说,世间法即是佛法,佛法没有离开世间法。如上所引「涅槃与世间,无有少分别。」但在事相上,佛法与世间,生死与涅槃,彼此的差别是很明显的。中论说:「不依世俗谛,不得第一义」,意在依俗显真,即有明空,从事入理,藉世人已知的常识,指出世俗的错误,(「无明隐覆名世俗」),认清缘起的如幻如化,从而证入究竟第一义,超凡入圣,断惑见真。 契理契机之人间佛教,通俗的解说,即佛法的生活化,生活的佛法化。佛法极高深,必基于平常,能适用于日常生活,使人人能知能行,由浅入深,依次向上,达到正觉的境界。形式上,学佛的人与常人一样,处在红尘之中,从事各行各业,或经营企业,或参与政治,或教育文化工作,但他们能够本着「以出世精神,作入世的事业」。因为有佛法甘露的滋润,时时处处不离正法的喜悦,法乐无穷,像污泥中的莲花,在尘不染尘,清净又芬芳。方等大乘经维摩诘,便是这样的典型人物。如云:「虽为白衣,奉持沙门清净律行;虽处居家,不着三界;示有妻子,常修梵行;现有眷属,常乐远离;虽服宝饰,而以相好严身……;入治政法,救护一切;入讲论处,导以大乘;入诸学堂,诱开童蒙;入诸淫舍,示欲之过;入诸酒肆,能立其志。」 然而,提倡佛法的生活化,对于普遍的佛教徒而言,是否会滑落于世俗化?生活化与世俗化之间的界说如何?在宝岛台湾,曾经出现一位比丘尼在电视台,表演世俗的娱乐节目,佛教界的长老,竟有人表示赞同,认为这是佛法的生活化,也是佛法不离世间法的具体表现。还有,号称为菩萨僧团的领导人,公开宣扬「情欲中的佛心」,认为修行人像熊熊烈火的一朵莲花,于七情六欲中,如处于涅槃境界。这也就济公传所说的「酒肉穿肠过,如来心中坐」,同出一辙。不免令人慨叹,言在登地菩萨之上,行于凡俗之下! 印度早期佛法,阿含圣典和阿毗达摩论义,不论解理与修持,性相、真俗、事理是很分明的。后期大乘佛教兴起,为了推广信仰,普及人间,而侧重方便的随宜说。这一偏向的结果,竟演成神佛不分,是非难辨,凡圣混同。殊不知,佛法以中道为依归,释尊初转*轮为五比丘开示的中道,远离纵欲的乐行与无义的苦行;宣说因缘法,以对治世间实有实无之边见。可惜末法众生,去圣时遥,舍佛说的缘起中道,而对流传中的大乘佛法,断章取义,以曲循凡情;宣扬相似的佛教,实乃盲导众生,诽谤如来正法。『法句经』言:「愚者自知愚,彼即是智人;愚者自谓智,实称真愚夫。」龙树菩萨说:「痴实相即是智慧,取着智慧者即是痴。」(『大智度论』)我认为:「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关键在一「觉」字,觉了世间,世间即是佛法;迷却世间,世间即非佛法。具足佛法正智,以智化情,以智导行,即是佛法生活化,生活佛法化。否则,不过是现象佛教,为随顺众生,满足欲乐的世俗化而已。 二○○二年三月十七日于观音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