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宗法师:云在青天水在瓶


云在青天水在瓶

智宗法师

都说“远来的和尚会念经”,可这个“会”,前提却是和尚们绝不能真的太远,否则的话,文化相异,语言不通,如同早期来中国讲佛教八正道的西域胡僧们一般,即使你个个“高”得和姚明一样,张开嘴,也只能是“胡说八道”,令人难知所云。所以,从公元前后开始的初传五百年,佛教的师父徒弟们都在忙活什么呢?除去必要的四处走穴赶场,玩玩魔术,弄怪唬人外,大块的时间、大量的精力几乎全用来译经讲经了!

然而,说到这译经,也着实是不容易。基督教于近代在中国广泛传播的时候,就为着一个“God”的翻译,差点便搞得“God”的众多爱子们打破头。内幕据说,无论是用“上帝”、“天主”,还是用“天神”、“真神”,都没法完整地表达“God”,而且,更令他们不可饶恕的是,这几个词甚至在实际中还反而让中国人更方便地歪曲了“God”。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佛教初传怕也大类于此。虽然所知的材料不如基督教之近之多,但还是留下了“和尚打伞——无法无天”的奚落调侃。真没办法!谁让你开始时非要挂靠道家这个土特产呢,打人家的招牌,用人家的“无”字,就不可避免地面临着被人家用道家“没有”的“无”篡改自己“变化”的“无”的危险,结果,原本和后世的老马们同样精妙的观点:一切都是运动发展的。刚一说出来,就让人以为是:一切都不存在。这哪跟哪儿呀。所以,出场讲经时你打那么多的宝伞宝盖又有什么用?排场越大,声势越足,就越容易让人家觉得你是装模作样煞有介事,笑破肚皮了都!

哎呀,说起来,我真是太佩服那位把佛教的“Dhya na”译作“禅”的老祖宗了!同样是取自道家,却绝没叫人有先入为主的后遗症。《庄子·寓言》中说:“万物皆种也,以不同形相禅,始卒若环,莫得其伦,是为天均。”这句话从科学角度上来看,颇有些能量转化与守恒的味道。而从佛教思想上来考虑,则又有万物轮回更迭种性平等的意思。甚妙!此中的“禅”,音同“善”,意为“替代”。佛教的“Dhya na”来源于极为古老的“Yoga”。后者音译为“瑜珈”,有“苦行”、“持心”两义——持心,也就是“定”的意思。据说,这是一种有五千年历史的修行方法,早在佛教创立之前,就已经盛行在古印度了。佛祖当然肯定认真地研修过“Yoga”,这是有资料可证的。而且也正因为如此,后来佛祖证悟创教后,就干脆把“Yoga”毫不手软地充分扬弃,批判地吸收在佛教里,名之以“Dhya na”——而舍不得扬弃传统,并坚持要复辟传统的堂弟提婆达多,则与佛祖渐行渐远,终至于分道扬镖,被时人指诬为“叛教”。实际上没那么过份!用佛学专家季羡林老先生的话来说,“他同释迦牟尼的矛盾决不是个人恩怨,而是‘两条路线’的斗争”。况且,若是非要用“叛教”来说事的话,从“Yoga”的传统来看,佛祖才是名副其实,只不过今天看来,这一扬弃,恰恰是体现了佛祖勇于破旧立新的英明睿智,是符合科学发展观要求的改革创新……啊,说多了,赶快回头。

是谁妙笔生花,把佛教的“Dhya na”翻译成“禅”呢?限于早期材料的极度匮乏,佛教的这一老大难,目前还没有人能说清。不过,佛教界和学术界公认,公元二世纪在中国东汉译经传法的西域洋和尚安世高,是关于禅的最早的翻译家和实践家,或者之一,他所翻译的《安般守意经》、《阴持入经》——这两部经典是中国汉魏时期众多习禅者视若拱壁的“红宝书”——其中已经有了“禅法”、“禅经”等字样,并且,安世高非常注意寻找印度佛教和中国本土文化的结合点,积极以道家概念来类比经中的概念,比如在《安般守意经》中——这可是一本专讲与道家吐纳功夫极其相似的佛教数息观的书,他说,“安般守意,名为御意至得无为也。安为清,般为净,守为无,意名为”。显见对中国道家是非常之熟悉。但,为什么“Dhya na”没有被翻译成“清静无为”之类的,却被看似是毫不相关的“禅”所“替代”?有人说,这是因为“禅”字,从示,而示从二从川,按《说文解字》的套路,有神示的意思在里面,正可表示修习“Dhya na”能达到一种不可思议的境界。而我本人则为增加说服力,又从“禅”字“替代”的本义出发,谈其隐含着佛教生命轮回种性平等的理念,用它来翻译“Dhya na”,既表佛教理念又表实践方法,恰是佛教知行合一理论联系实际的最佳典范。呵呵,这其实都是瞎猜了,或者,科学地说,这都是“大胆怀疑”,却没法子去求证。反正印度佛教的“Dhya na”到中国被道家的“禅”字给“替代”了——翻译就是一种“替代”,而且,语言形式上的“替代”,还没影响语义内容上的表达——谁让咱祖上勤劳智慧呢,给它改个叫法,读作“馋”音,就与原配一刀两断情尽义绝,哪里还会腻腻歪歪搅不清呢!只可惜这一神来之笔,也如同作翻译的那位一样,都是天外飞仙,在历史的烟海中了无痕迹,云深不知处,弄得我们这些后世的孝子贤孙们,逢年过节想为他们烧炷香什么的,都不知姓氏名谁!

不知其实也没什么,重要的,是我们现在已知,所谓的禅,原来与苦行修定的瑜珈有着绝不可忽视的继承关系。所以,从禅的角度来审视中国佛教发展史,就变得特有意思。

先说说苦行吧。这简直就可算是佛教脱胎旧传统的一大隐疾,动不动就要发作一下,刺激刺激时人的神经。我们知道,佛祖本人是反对执着苦行、极端苦行的,佛祖提倡的是一种既满足人性基本需求,又不致引发人与自我、人与社会、人与自然剧烈冲突的、不苦不乐的人生态度,即所谓中道。而中道的行事原则,就是随缘——能根据内外部条件的变化,“息世讥嫌”,非常简单,特别务实。这都是见诸经典的确载,然而,也正是因此,执着苦行的大迦叶与佛祖产生了分歧,极端苦行的提婆达多与佛祖最终分裂,给佛教发展带来极大的危害。佛教传入中国后,阵痛仍然。早期佛教行人根据个人基础与外部环境的不同,分别走上相异的弘法道路:学识渊博的,被皇帝请进钓鱼台国宾馆,好吃好喝地侍侯着,建官方译场,广召天下学人,走知识路线、上层路线——是所谓义学僧,隋唐时统称为教门;专志笃行的,身无长物,无籍无寺,游行民间,唯苦行修禅是务,以走下层路线居多——后世僧史称之为禅门。这原本是没什么问题的,各随各的因缘嘛。但北魏时杨衒之的《洛阳伽蓝记》中“崇真寺”条,却通过一个阎王爷发落五比丘的故事,反映出当时洛阳有一种舆论:“坐禅苦行,得升天堂”;讲经者“心怀彼我,以骄凌物”,是“比丘中第一粗行”,被送进地狱受罪;“造作经像”,建寺造庙,是劫夺民财,也被送进地狱。据说,这故事一出来,当朝的胡太后“即请坐禅僧一百人,常在殿内休养之”,“京邑比丘,悉皆禅诵,不复以讲经为意”。这当然是不符合事实的,因为北魏胡太后时,佛教义学反倒发展更大。但这一传说却不能不令人注意到,在当时的教门与禅门之间的确是存在着严重对立的倾向。比方说北魏菩提流支译经团和散兵游勇的菩提达摩。唐中期的《历代法宝记》和《宝林传》都记载说,达摩之死,是因菩提流支等人六度于食中置毒所致。为什么要毒死达摩?《续高僧传》说“于时,合国盛弘讲授,乍闻定法,多生讥谤”。这显然是轻描淡写,没在点上,因为包括菩提流支在内的义学僧们也都是讲“定法”的,多年下来大家怎么能算得上是“乍闻”?可见,让人“多生讥谤”的,只能是达摩的禅法与菩提流支不同。如何不同?汤用彤先生研究指出:“达摩‘四行’非大小乘各种禅观之说,语气似婆罗门外道,又似《奥义书》中所说。达摩学说果源于印度何派,甚难断言。”真是一语破天机——所谓毒害,怕也是印度佛教新旧派之争流毒蔓延中国的变异版本罢了!

乍看起来,这事好像与苦行是无甚大关系的,起码字面上不明显,但问题是,达摩在五代后被追认公推成中国禅宗第一祖,这下事情可就弄大了。因为禅宗此时已成中国佛教第一宗,势力最大,范围最广。又因为达摩留世最深的,其实并不是他的禅法,而是“九年面壁”的传说和强身健体的武术。武术又叫功夫——这名字很有创意,双关甚明,肯下功夫,才能有功夫,能下苦功夫,才能有真功夫,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得,“苦”出来了。九年面壁,那更是一个苦啊——据说,小鸟在他的头顶上都孵出几百个蛋了,这几人能做到?结果一来,苦行,就成为中国僧人的心灵烙印了,即使再身不苦的,也要口头上纷纷以“心苦”作标榜,好像不苦就不是僧人了似的,流风所及,人人都习以为常,认为这是理所应当,真是何其怪哉!

前不久,有人在网络上还把北方某寺与中原某寺放在一起比较,说北方某寺苦行是佛教正道,中原某寺富贵为佛教败家子,褒贬分明,理直气壮,更过份地是,甚至把人家长得肥头大耳也当作是脑满肠肥的一大罪状——这似乎已经不是为佛教而争,而是为个人审美而斗了——活脱脱地又是如上心理的一次新时代“闪光”。而实际上呢,且不说北方某寺的师兄们没那么苦,中原某寺的同修们也没那么腐败,就是随便翻翻佛教史,我们也不难发现,总体说来,佛教主流好像从来就没苦过,而且,不光没苦过,甚至还可说是,一直锦绣花开、富甲一方!试想,“三武一宗”为何灭佛?“应是昔年崇奉日,不肯清检守真风。”这首当其冲的,还是钱多烧得呀!还苦行呢,你银子比皇帝都多,小日子过得又那么招摇,这不是找灭么!再想想,印度佛教为何在十三世纪时灭亡?除去战争因素外,不也是因为后期密宗贪腐堕落,失了民心?中国是亦如此例啊!“三武一宗”后,禅宗聪明,躲入山林打游击,保存了实力,后来又农村包围城市,成功地占据了中国佛教的绝大壁江山。如何?人一阔脸就变!什么农禅并举自力更生,一边歇着吧,翻了身的禅师们有的是皇帝赐的土地、信徒捐的珠宝,变现,放贷,圈地,出租,你追我赶地,个顶个都成了庄园大地主了,落到民国时,社会上都闹着要“庙产兴学”。为什么?眼红呗。谁让你钱多了不花,明摆着是要做唐僧肉啊!唉,慈航法师当年说,佛教有三大救命圈:一者教育;二者慈善;三者文化。我本人理解:教育,就是要让我们明白前车之鉴后事之师,不忘本;文化,就是要博采众长因材施教,教化众生;慈善,就是要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服务社会,做财富的中转站而不是终点站。应当铭记,随缘和众,息世讥嫌,才是佛教立身处世的标准啊!

当然还有持心修定,也就是现在所通常理解的禅,这更是佛教的重要内容,重要到说中国佛教其实就是禅与禅宗了。然而这里边花样儿也最多,说下来又是一大堆的官司要打。

首先要明确的是,中国佛教虽然号称有“八宗(禅、密、律、净、台、贤、法、空)”之说,而修禅习禅,却绝对是各宗的通用技术,无一例外,只不过名称方便有些不同,比如天台宗,他叫“止观”,从“善调五事(食、眠、身、息、心)”入手。所以,翻开唐代道宣律师的《高僧传》,我们会发现,天台宗的开创者慧思、智者、灌顶,自师祖到徒孙三代人,郝然便也在禅僧之列,毫不奇怪!至于现在所通说的专以“禅”作招牌的“禅宗”,依圣严法师的说法,“乃是第十世纪(宋初或稍前)时才开始的事。”当然,独立的禅寺要早些出现,所谓“马祖建丛林,百丈立清规”,这倒是在公元八世纪时发生的——从独立建寺到立派标榜,中间之所以差这么长时间,那是因为外部战乱及自身尚未取得稳定的政治认可所致。

也正因为十世纪时禅宗出现了,为了能和别人划清界线,以示自己的卓异不凡,禅宗门徒们就开始做了两件大事:一是提出“祖师禅”,抗衡于前人强调的“如来禅”,别树一帜;一是涂涂改改,赶快出炉自己的宗谱,即祖统,鼓吹得佛真传——这两个问题其实紧密相关,前者是流,后者是源,前者标新领异,若无后者的有力支撑,也就异得过了头,失掉合法性、正统性。这事显而易见。其大功告成的标志是,北宋真宗景德元年(1004)由禅僧道原编撰、学士杨亿修订的中国佛教史上第一部传灯录《景德传灯录》问世。在这部灯录中,道原不仅总结提出了正版禅宗西天二十八祖之说,与唐代神会禅师弄出的东土六祖接轨,而且,更借其中所载的禅门沩仰宗创始人之一仰山慧寂之口,喊出了“祖师禅”的口号,一时天下轰动,习为信史——因为是官修禅书,还入藏经了。只是没料想,这个原本是唐宋禅门齐动员共同糊弄检查团(别派和信众)的大气球,却被民国时跳将出来的胡适,一个“一指禅”就给戳破了——假的。真是一石击起千层浪,舆论大哗,禅门大怒,本为胡适好友的大禅师铃木大拙,此刻也顾不得在西方和“God”的羔羊们谈禅了,与其公开交恶,反目成仇——背后想必也一定给他念了多少遍的往生咒吧,嘿嘿。可胡适呢?怙恶不悛,依然故我,直到死也没悟出自己哪儿错了,甚至晚年回忆自己的佛教研究时,竟大不敏地还说什么是“耙粪工作”,可谓花岗岩脑袋顽固到家了!胡适错在何处?很简单。佛祖当年曾亲口说过,他讲经说法不过是“黄叶止儿啼”,后世禅门的子孙们如此,也不过是随机应变,有样学样,你胡适却偏偏非要给人家在旁边大喊一声:“那是枯枝败叶,不是大白兔奶糖,骗你呢。”你让这“啼”还怎么止得了?还是印顺导师说的精辟,“传说,对宗教来说,正是感召人心,宗教活力的源泉之一。”至于胡适的法子,绝对于建设和谐社会无益!所以,很早韩非子就说,“儒者以文乱法,侠者以武犯禁。”好像还真有那么点道理呀。

不过,在有一点上,胡适倒还是摸到了一些门道。比方说,他分禅为印度禅和中国禅,并认为,印度禅重在“定”,中国禅重在“慧”,中国的禅宗,达摩到慧能前是楞伽宗——以《楞伽经》传道,慧能及其后为般若宗——以《金刚经》授法。这些在学术界可是言之凿凿,逢禅必引的。我无意在此冒犯权威,更不敢挑战权威——没练金钟罩,哪敢称少林,咱可怕被人拍砖。不过,还是想提醒提醒,千万别被《景德传灯录》等一类的禅门书籍所暴露的“如来禅”与“祖师禅”的形式化对立所误导,上了老禅师们的套。何谓如来禅?也就是印度禅,这个没人疑义。印度禅传到中国,经过安世高、鸠摩罗什、道生、天台智者,甚至传说中的菩提达摩等敷演宣解,到慧能,禅风为之一变,别开生面,这也是众所公认。但是,若是因为此之后的“风”变,就说他们“色”变——胡适说,印度禅“至唐之慧能、道一才可说是中国禅”(道一是慧能徒孙,建禅寺的那位“马祖”),显然还是没有了解禅,特别是慧能之后的禅宗祖师禅。

何出此言?很不好意思,虽然我也是慧能的后世子孙,却也不能不指出——祖师禅和如来禅的对立,只是慧能的徒子徒孙们吵架的结果。

慧能之后,他的徒弟徒孙们开创了众多禅派,其中有三家——荷泽禅、洪州禅、石头禅,非常值得一说。荷泽禅的开创者是洛阳荷泽寺的神会,而神会则是“祖师禅”的祖师爷慧能的关门弟子——这个词现在可是炙手可热,学术界尤其是“关门弟子”满天飞,似乎,能做个“关门弟子”,就必然别有密法,能得师真传一样。不过,神会老和尚却果真是着实厉害。当时在全国佛教界占统治地位的,是禅门神秀北宗一派——神秀是慧能的大师兄,他的徒弟普寂在师父成为“两京法主、三帝国师”之后,也做了国师,《旧唐书》上说他,“天下好释者,咸师事之”,风头之健可谓一时无俩。唐中宗时,普寂被钦定为释迦正宗、神秀嫡传,便俨然以禅门七祖自居——神秀自然就是六祖了。这下可就捅了马蜂窝,慧能的徒子徒孙们不干了。本来大家还满尊重神秀一系的,起码是他们把名不见经传的神秘高手达摩发扬光大,为大家争得了佛教正统的大面子,可你普寂这样搞,明显就是不尊重长辈慧能,不拿达摩传下的袈裟当回事儿,这样“English”(硬改历史)还了得!于是,最小的师弟神会自告奋勇,窜将出来,跑到对方大本营的中心地带河南滑台大云寺摆下擂台,开了个“无遮大会”——无遮,也就是没门槛,有本事就可上台,声称“为天下学道者辨其是非,为天下学道者定其旨见”,誓把普寂嚣张气焰彻底消灭——神会原是神秀的弟子,后来才到慧能门下学习,所以他出面很有说服力。结果呢?还好,虽然屡遭磨难,最终神会总算是成功了,死了不知多少年的慧能,到底得到了禅宗六祖的政治认可——胡适据此说神会是慧能南宗的缔造者也没错。

然而,麻烦却也接踵而来。因为神会确实是太厉害了,厉害到文人倾倒,政客折腰——大文豪王维、杜甫、刘禹锡等都是他的忠实粉丝,竭尽全力为其鼓吹赞美。而贞元十二年(796年),唐德宗干脆就把神会敇定为禅宗七祖!天哪,这不是给老和尚找抽嘛!虽然老和尚年高德韶,行迹卓然——人家当年安史之乱的时候,可是把所有的度僧手续费都捐给部队了,称得上是古代版常香玉(捐飞机给志愿军),是标准的爱国爱教的高僧,当得起七祖的圣号。然而,以神会的智慧,当然更深知:这七祖的称号绝对是块臭狗肉,轮不到的都觉得香,轮得到的又全身都发臭,明白人谁去弄这玩艺!我相信,假如老和尚还在世的话——此时已是神会圆寂后的第三十四个年头了,他肯定忙不迭地上表坚辞,绝不会重走普寂路。可如今呢,却只有干瞪眼没办法了!而且,更可怕的是,皇帝不过是论功行赏,虚应故事,自己的徒弟却比谁都热衷这个大帽子——这也好理解,背靠大树好乘凉嘛。神会的四传弟子,在整个中国佛教史上都赫赫有名的大家宗密禅师,不仅言必以“七祖”尊称神会,还在他名作《中华传心地禅门师资图》中,赫然即列神会为禅宗中华七祖——这是北宗神秀与普寂彻底被慧能与神会取代的标志。这原也没什么关系,好歹神会的七祖是皇帝御批的,哪像普寂,纯是自己谬称,没办过法律手续。但,千不该万不该的是,宗密还写了一本《禅源诸诠集》(已佚),在其现存的长达四卷的“都序”中,他对当时教、禅的高低层次进行了爬梳整理,比如把禅分成五类,认为达摩传来的禅,也就是如来禅,最好、最棒、最高,而且,还对同时代的禅宗他派同学们的表现进行了不得人心的点评,说人家不看经、不学论的,非正宗,非嫡传,太不利于佛教的信仰建设,都这么教下来,不成了歪门邪道了吗?得,这回可不是捅马蜂窝的问题了,而是点着了火药桶了。火力劲头儿最猛的,就是说起来与荷泽禅还是亲兄弟的,洪州禅与石头禅两大派。

过去看过一个真实的笑话。说一个外国朋友看中国的武侠小说入迷了,千里迢迢地跑到中国来,一下飞机,逮住人就问:“江湖在哪里?江湖在哪里?我要到江湖去学艺。”江湖在哪里?如果是唐末的僧人们,问这个问题就是白痴!谁不知道?江就是江西,那里有马大帅,噢,是马大师,马祖道一禅师在洪州传禅,培养的徒弟个个一级棒,比如百丈怀海、南泉普愿、西堂智藏,号称洪州“三大士”;湖就是湖南,石头希迁在南岳石台上结庵授徒,教出了天皇道悟、药山惟严、潮州大颠(此人可是起初反佛的韩愈的师父)等谁见谁都会倒头便拜的高人。时人都说,“自江西主大寂(马祖),湖南主石头,往来憧憧,不见二大士为无知矣。”这就是人们要“跑江湖”的由来。

洪州禅与石头禅这两派可了不得。唐武宗灭佛以后,中国佛教的,什么三论宗啊、天台宗啊、华严宗啊、唐僧引进的高科技唯识宗啊,甚至包括神会一支的荷泽禅,等等依附官僚士族,爱走知识路线、上层路线的佛门宗派,统统在大唐散架、黄巢起义、五代十国中,零落成泥辗作尘,宋以后,就只闻楼梯响如故——名存,实则难见人下来了——实亡。而洪州禅与石头禅则不然,虽然是泥腿子的干活,虽然早先被人骂作是“破戒比丘”,但是,却凭着泥土的厚实、石头的硬气,一路高歌猛进,在十世纪的时候巍然而成中国佛教的真正代表、绝对主流,而且,还开枝散叶,子孙繁衍出“五家七派”,各呈风流——洪州禅分出两支:沩仰宗和临济宗,后者入宋后又分为杨歧派和黄龙派;石头禅分出三支:曹洞宗、云门宗和法眼宗。

这么牛的一大家子,得罪了他们,当然也肯定不会有好下场。荷泽禅不是弄出个“坛经传宗”来混淆视听,证明自己是嫡传吗?他们就发起一场重新解释《坛经》的运动,尤其是针对《坛经》中神会初见慧能一节,借慧能之口痛贬神会,说人家“也只成个知解宗徒”(只重理论学习之意),非要把荷泽禅的祖师爷整得和中石油股票似的,直到“破发”。结果也当然不出意外,狂轰滥炸之下,大家习非成是,此说便就成了真理,我们今天所能看到的宗宝本《坛经》,即最流行的《坛经》上就是如此记载。

再有就是针锋相对,提出“祖师禅”与“如来禅”搞对抗赛,说自己是“教外别传”、“不立文字”。吵啊吵的,结果当然又是大满贯全赢,因为他们子子孙孙无穷尽也,不像别人早早地绝了后,断了种,自然也就成为佛教的正宗嫡传——没办法,历史研究中就是这样活人欺负死人,谁一口气坚持到最后,谁就是胜利者!

其实,真要说起来,祖师禅与如来禅除去教育方法有不同外,其它的并无二致,根本没多大差别。这方面的研究着作很多,而且看上去还都肥肥大大的,显得很有含量。但以我这个学者里的和尚,和尚里的学者来看的话,都太啰嗦了,哪用着如此复杂!来个比喻好了。吃饱知道不?吃饱的感觉记得不?知道,记得?好。吃米饭能让你体验这种感觉不?吃馒头能让你重温这种感觉不?毫无疑问,都能!那么,告诉你:祖师禅与如来禅也不过就是让你体悟人生本来面目的大馒头、白米饭,如此而已。所谓“药无贵贱,愈病者良;法无优劣,对机者胜”,喜欢哪个就哪个,“是法平等,无有高下”,何分你我,聚讼攻讦?所以,宗密该打五十大板,还如来禅藉教悟宗呢,白看了那么多佛经,怎么就没“藉教”看到这一点?什么?你说馒头管饱、米饭易饿?对不起,你已经被刚刚的这个比喻所用的文字相(名词)——馒头和米饭——所惑。如果我再用一个比喻:吸烟可使人陶醉,喝酒可使人陶醉,抽鸦片也可使人陶醉,你是不是又要说:鸦片有毒,吸烟有害,喝酒不利于健康?这同样又是被“鸦片”、“喝酒”、“吸烟”的文字相所迷惑索引,注意力已经不在比喻的本义上,而是跳到了名词语义延伸的别处,若是一直这样地跳来跳去,那不就是心猿意马吗?心猿意马,就是佛经上所说的凡夫的根性啊!可见,语言文字在表达上确实有局限性,这种局限性,既可能是因语义不完整而来——像辞不达意,又可能是因易于让人产生注意转移而来——即如前面的情况,但,无论是哪种局限性,毫无例外地,都只能是强化而不是转化我们凡夫的劣根性!祖师禅的禅师们显然是清醒地认识到了这一点,所以,他们才非经非教非佛像,屙屎吃茶并担柴,非一切可能让佛教徒产生执着的对像,彻底予以否定,拈一切可拈之物,不思善恶,自在说法,从而在弘法风格上,才个个显得汪洋恣肆、气魄雄浑、挥洒自如、势不可挡!“风”确实变了,但只是风格之变,至于令人明心性之真得从容之定的“色”——本质却没有变,无论如何,总还是“禅”啊,这才是佛教的真正根本。而经也好,教也罢,却也只是一条条的“径”——经者,径也,如果把其奉为教条,非其不可,人人都要从此道路经过,那当然就更是离禅万里,距佛日遥——这辈子想成佛?如此固执,做人都会有麻烦啊!所以我在谈禅修的时候,就总是强调:禅修的五个境界:散心——专心——一心——无心(无分别心)——随心,第一个阶段靠兴趣,兴趣是最好的老师,兴趣不论好坏,有真兴趣才能晋身专心之地;第二阶段靠信仰,真信仰才能让我们一心一意地坚持到底;第三阶段靠功夫——又来了——能下苦功夫,才能无心合道;第四阶段靠悟性,机缘成熟,自然随心自在,圆通无碍。一家之言啦,不用太在意。

回过头来说,祖师禅的禅师们其实也逃不了五十大板的——反正他们都不在了,又不会像白云她妈似的,来带我走,我在这儿冒充冒充法官,就算小孩子过家家吧。因为他们的教学法实在是太灵活了,灵活到如羚羊挂角无迹可求,以至于产生了两个后遗症:一个是高徒难寻、难得,能传下法来的太少,甚至没有,而这些祖师爷们又看破一切,根本不在乎,结果,法脉也只好成了太监,没了下部,传传就没影了。再一个就是让人心生敬仰加羡慕,羡慕之后就搞模仿秀,模不来神,咱就仿其形,于是后来的庸脂俗粉们也人人握着德山棒、端着云门饼、吃着赵州茶,吆五喝六地抖擞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丐帮打狗呢!出家人也就越来越没文化,越来越没水准,越来成为社会的阴暗面、下九流!唉,这板子举到这儿,我都不知道究竟是该埋怨祖宗呢,还是该自己直接抹脖子上吊了事,省得丢人!

祖师禅的祖师爷慧能是不是文盲——那是学术界的事,让们吵去吧,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作为一种求定得定的可复制可量化的纯粹技术,印度禅到他这儿摇身一变为定慧等持、灵活无比的人生艺术——中国禅,却绝对是千真万确无可争议的事,所以一方面让他在《坛经》中引经据典,一方面作为他的徒子徒孙,尤其是一个赛一个的有文化,动不动就是唐宋诗僧、文僧,有这禅那禅出世的晚辈们,却喜欢把他塑造成文盲,倒真是值得我们认真地思考思考,是出于弘法的需要?还是佛教反知理念的具体?还是其它?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答案,每一种答案也许都会给我们带来更多的启发与思索。这也就如同人们去分析如来禅与祖师禅一样,有的人从中看到了佛教超脱之名与庸俗之实的对立;有的人从中看到了教学方法的不同与对立;有的人从中看到了佛陀崇拜与祖师崇拜的对立;有的人从中看到了知识阶层与劳动阶层的对立;有的人从中看到了印度之定与中国之慧(其实是定慧等持)的对立,谁的对?五祖说,“能者得之。”我们,来玩参禅吧。

唐代的李翱是个很了不得的人。冯友兰在他的《中国哲学史》中说,“宋明道学之基础及轮廓在唐代已由韩愈李翱确定矣;而李之所贡献尤较韩为大,其学说所受佛学之影响尤为显然。”李翱是韩愈的门生兼女婿,给他施以极大影响的,就是他非常尊重的药山惟严禅师。《宋高僧传》记其与禅师初次相见时说:李翱问禅师,何为道?禅师随手一指,答曰:云在青天水在瓶。李翱豁然大悟,赞颂说:炼得身形似鹤形,千株松下两函经,我来问道无余说,云在青天水在瓶。

李翱悟了什么我且不问,且说我今天探禅源、聊禅史、说禅话,挺没劲的东西为何却用一个如此雅致风流的名字“云在青天水在瓶”,是何用意?

参——

参你个红烧狮子头啊,没事找事,该干嘛干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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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i 陌生人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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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这个故事的讲述者是阿康仁波切,他是70年代伦敦桑耶寺的住持。第16世大宝法王在世时曾经给过我很多舍利,他对我总是有求必应。有一次,我向大宝法王提出了一个请求,我..

唐罽宾国三藏般若奉诏译尔时普贤菩萨摩诃萨,称叹如来胜功德已。告诸菩萨及善财言。善男子,如来功德,假使十方一切诸佛,经不可说不可说佛刹极微尘数劫,相续演说不可穷尽..

观世音菩萨普门品》全文姚秦三藏法师鸠摩罗什译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无上甚深微妙法百千万劫难遭遇我今见闻得受持愿解如来真实义《观世..

守拙的智慧:心头洞明,表面糊涂做人的最高境界,就是抱朴守拙。明明什么都知道,却一副痴呆愚顽的表情。这种人不张扬,不高人一等,平易近人,反而更易得众人的欢迎。社会..

一、何谓佛法融入生活也许很多人会认为,经常做义工,捐赠财物、献血、捐献器官等等,以及人天佛教所倡导的种种行为,就是佛法融入到生活当中的具体体现。虽然我们不能断然..

问:弟子的母亲三年前接触佛法,经常听您讲经开示,早课念佛背诵《阿弥陀经》,晚课也是一样,但几个月前突发心脏病往生。弟子赶回家时,母亲已经往生。我强忍悲痛将母亲送..

佛说阿弥陀经全文姚秦三藏法师鸠摩罗什译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祇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僧,千二百五十人俱,皆是大阿罗汉,众所知识:长老舍利弗、摩诃目犍连、摩诃迦..

伤肾损精的问题现在患颈腰椎病的人越来越多,是什么原因呢?中医认为,是肝肾亏损造成的,因为“肝主筋”,“肾主骨”。什么原因能造成肝肾亏损呢?当然,原因很多,但最主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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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无阿弥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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