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广法师:印顺导师禅学思想研究——“传统之继承”篇(之一)
印顺导师禅学思想研究——“传统之继承”篇(之一)
释性广
前言
“人间佛教”思想,一重人间,二倡佛道;故“人间佛教”,不是神教者的人间行——如友教的慈善事业,也不是佛法中的人乘行——为求未来的福报而持戒行善,更不是时潮世说的“人本主义”思想——即不脱“人类沙文主义”的“人类本位”骄慢。“人间佛教”,是以人间正行而直趋佛乘,行菩萨道而圆满佛乘的佛教。而这些,又统摄于“即世间而出世间,入世不碍出世”,和“即人而成佛,成佛不碍为人”的缘起空性正理,发为不着二边的中道实践。
一、“人间佛教”的焦点议题——“禅修”
“人间佛教”思想,相当重视它的“契理”性。倘不契应正理——亦即本质的佛法,则在时空座标中所做的一切,都将无关乎佛法。毕竟人间善士与其它宗教也多行慈善,劝发爱德;佛教即使同样从事于此,倘若在根源的思想上不契佛法正理,那又与人间善士或其它宗教何异!如此一来,则走入人间的佛教,怕不免于徒留佛像、经典、殿堂的躯壳;走入市井的佛教徒,恐怕尚未令他人‘入于佛智’,自身已先陷于‘五欲牵缠’之中了。
诚如昭慧业师所说:“〔印顺导师的〕“人间佛教”思想,却不妨是我们每一人、每一团体在人间弘法利生时,常常可以拿来自我检视的一面镜子,它让我们可以检视自己是否有为了目的而不择手段?是否曾重视目的而忘了过程?是否已耽于“以欲勾牵”的游戏,而无视于是否能达到“令入佛智”的效果。”
过往的山林佛教以逃尘避世而贻世轻藐,过往的聚落佛教以腐化堕落而贻世讥嫌,如何舍此二边而行中道?这正要系诸“契应正理”的“人间佛教”!
而甚么是本质的佛法?当前的佛教现况,无论是汉传、藏传还是南传佛教,到底有些甚么“契应正理”的长处与“不契正理”的流弊,值得吾人引为借鉴?人间佛教的行者,又要如何面对烦恼,安身立命,从而培养出智德兼备的人格?思虑这种种问题时,都不约而同会触及到“禅修”此一重要议题。亦即,无论是对于时代佛教的风貌有所省思,还是因着省思而探索佛法的本质,这两个学问进路,都必然要处理有关“禅修”的课题。
本质的佛教里,不可能略去禅修不谈,因为佛陀教导的三增上学中,定、慧二学即是禅观修持的学行;菩萨六度门中的禅波罗蜜与般若波罗蜜,正是大乘的禅观行门。所以要谈本质的佛法,绝对会触及到禅修课题。而倘要鉴往知来,谈“现实佛教界”的状况,并思有以契应机宜,则更要面对当前汉传、藏传、南传的修行法及修行人,分辨彼等之所思所行及其利弊得失。
还有,菩萨走入人间,这与“亲里寻思”——耽着亲里眷属,不舍五欲之乐的恋世,其间要如何区隔?又如何培养出“入世”而不“恋世”的能耐?这显然要有修持的基础。而在声闻经典与一般人的印象中,似乎要修持就得远避人群;一旦走入人群,则在时间上可能被杂事切割,在空间上也就不能远离俗务与人群,这又如何可能从事自净其意的修持(特别是禅观修持)呢?这“人间佛教”的焦点议题——禅观修持,是印顺导师一向关怀的主题之一,更是“人间佛教”行者走入人间时,不可一时或忘的重大功课。
二、禅修问题反思
印顺导师的禅学思维
印顺导师著作等身,世人多注意他义理方面的研究成果,而忽略他在修持方面上的见地。甚至有一种印象,也就是认为导师是“不修行”,或不重视(禅)修行的;而也更由此衍生一种心态:认为他的著作是不讨论修行问题的,他对于修行问题是没有发言权的。以上所说一些对于印顺导师的浮面感觉,其实有待商榷,这可以从导师的治学目标和他在禅学方面的研究成绩二方面来加以说明。
第一,在治学目标方面:以导师显扬佛陀本怀,建立契机教法的治学理念,绝不可能忽略佛法依禅观以入于空慧的究极理想;更由于他敏于“辨异”,也绝不可能对变质异化的修持方法模棱两可而不置可否。所以印顺导师在探寻本质佛法,消化传统遗产之后,必然会凝成其依于“人间佛教”思想主轴而有的禅观思想结晶;而在“辨异”方面,他面对汉传、藏传、南传佛教中那些不修行的人,修行错误的人,还有把修行定义得太狭隘的人,必然有一些想要表达的意见。
第二,在研究成果方面:从印顺导师论说禅法传衍,辨析修行知见的篇章看来,不但数量颇多,而且多有卓越独到的发明。最著称的是禅宗初期从印度禅演变到中华禅的一系列研究,其它诸如《修定——修心.唯心与秘密乘》等,举凡对于宗见思想之所由出,方便适应之必然转折,宗门设教的隐微和歧途等,都一一加以剖析,可说是充分说明了修持应有的正途与宗派歧出的关键。
印顺导师对禅修的关切点
印顺导师的禅学研究,是从阐扬纯正佛法的愿心出发,立足于“人间佛教”精神而有的研究成果,故除了学术意义以外,更有实用价值。在禅学专题的学术讨论方面,他对于研究方向的确立与分析概念的设定,有助于拓展禅学的思维深度与研究广度。在实用价值方面,他对于禅修学理的辨异与实践成效的考核,有助于禅法系统的辨识和禅修知见的厘清。
“人间佛教”的禅学思想,从实践的功能取向而言,有“倡佛本怀”而汇归于“人菩萨行”的标竿价值;从研究的发明意义而论,是“立足人间”的关怀,而力求大乘禅法的真貌重光。
这从“倡佛本怀”出发而归趋“人间关怀”的原则,透过印顺导师依于“缘起中道”精神的运用,将禅学研究的讨论内容和分析概念,指向“人间佛教”的主体诉求中。更明确地说,印顺导师自有一套“人间佛教禅学研究”的价值观;其据以论断各家禅法的分析标准和研究进路,都严谨而有系统地汇归于“人间佛教”思想的范畴中。
例如,在禅学论义的实际操作方面,一、用之于义理的讨论,则其对各类禅法的理论内容与行践成果,均以“空观的纯粹度”和“人间的参与量”等原则而加以检验。二、用之于禅学的研究,则直接穿透禅修的重要特性——宗教经验,与禅史的重大关键——神秘、附会,明确地加以讨论剖析,还原真象。三、用之于“人间净土”的建设,则宣扬人间菩萨的大乘禅法,使禅修的所有努力,都能有效兑现“严土熟生”的支票。
三、禅法检验原则
佛法的究极目标,是从禅观的实修实证中,臻至证果或成佛的境界,所以禅观的修行实践,是学佛的重要功课。但是谈到修行——禅修,在佛教中有几种情状:
第一种是不修行的人。不修行会有甚么后果呢?不修行如何调理烦恼,安顿情欲?又如何安身立命呢?
第二,虽然修行,也要看是走对路还是走错路,若是错了,更是会产生可怕的后遗症,印顺导师在〈美丽而险恶的歧途〉一文中所谈的种种,就是指出修行错误的情状。原来,不是光有修行就好了,观念错或方法错都必然带来一些伤害,所以错误的修行观念和修行方法也要提出来讨论。
第三,是正确的修行方法。这其中可再略分为二:一是声闻佛法。虽然正确,但修行者只求自己全身而退,快得解脱。二是菩萨愿行。这个则更艰难!菩萨行人修学禅观,是为了锻练成一身本事,所谓“依住堪能性,能成所作事”——身心依于禅修所得的堪忍力道,以走入世间、人群,成就一切帮助众生,济世益人的事业。
总结而言:“其知见不契于中道者,离生死向涅槃,沈空滞寂,病不可胜言。即生死为涅槃,则又极于欲乐为道。即知见正确者,经谓得无生忍菩萨,有欲入涅槃之心。龙树谓悲愿不足而空智生,必堕声闻。应知安心禅观而游心空际者,大非易事!”
禅修是重要的,然而,如果不能契合于缘起中道的教说,则一、若以一切法空性,无所得故,而不能于空法中观察缘起法相,得法住智,以行悲济众生事;但只急求证入,好高骛远,则末流多堕于真常祕密而不可收拾。二、纵然缘起空性的知见正确,然如龙树菩萨所说,不能辅以悲愿(即悲愿不足)的空性智慧,将堕入自了的声闻法中。由此可见,声闻与菩萨同得法空慧,而因菩萨悲心充溢,故能以利生为前提,不会急求涅槃解脱。所以印顺导师认为,能够以般若无所得空慧而安住于(利人济生的)禅观行中,绝非易事,亦不应等闲视之。
以下开始探究“人间佛教禅法”的理论原则。
印顺导师所架构的禅学理论,并不是自由心证,而是一方面探寻佛法根源,而上承佛陀法脉;另一方面,消化传统遗绪,让“人间佛教”的禅学思想绽放着古德遗芳。
笔者认为,印顺导师研究禅学的基调是:回顾佛教传统禅法,爬梳故旧遗珍,扬弃陈年糟粕。简言之,他回应时代诘难,而提出了“人间佛教”的主张;复出入取舍于传统禅学思想,而擘画出了“人间佛教”中“菩萨禅法”的鸿图。
故笔者将印顺导师对禅学义理的讨论,置于时空座标中:在时间上,贯穿了“传统”到“当代”的禅学思维;在空间上,涉及了汉传、南传与藏传佛教的禅修批判。
由于所讨论的问题极根本,所牵涉的层面极广阔,故此一部分,分做三大段落来讨论:
就“面对传统”而言:一、在“传统精华”的继承部分,将讨论印顺导师研究禅修重大课题的内容,以了解其深入古王宫殿、故园门庭后,对于禅学遗产的继承深度。二、在“传统异化”的洗汰部份,将讨论印顺导师对历史时空中变质禅法的批判,以探究其鸟瞰可爱化城、羊肠迷阵后,对于方便教法的关怀广度。
就“回应当代”而言,依循理论与实践的两条线索:在理论建构方面,拈出印顺导师掘发禅法正义精髓与铺演人间佛教禅法行门要旨的内涵;在实践范型方面,则讨论“人菩萨行者”寓禅修自利于度生利他的无碍解脱门。
以下进入本节的主题,即就“传统之继承”部份,探索印顺导师的禅学特见。
开掘古德意蕴,显发佛法真义的活力,来自于“提撕”的意象。亦即从故籍古典中,提炼纯净的修持之道;俾益于对禅法当来的发展,指点开阔的前途。
印顺导师的禅学研究,在“继承传统”的部份,有两项重大成就:一是解析整体禅学知识,二是重光湮没蒙尘的禅法;前者表现了印顺导师解析禅修知见的功力,后者是立意古典而重新掘发,彰显了“人间佛教”禅学思想历久却弥新的研究特见。
而若欲清楚导师在这同一禅学领域中的不同成就,自以分别叙述为佳,然而为使读者能从基本禅修知见入门,承前启后,环节相扣地一路读来,终能一窥禅观知见的完整堂奥,故本章采取一气呵成方式,从禅修的知见与所缘等重要组件开始盘点,终于到次第、系统等整体结构的验收完成。
“人间佛教禅法”对于佛教传统修持法的继承,奠基于三个基本论题:
(一)、扫除禅修知见的迷障:禅法历经千百年的演变,许多后人对禅修意义任意附会,对禅修内容妄作添加,经过这些变化之后,佛法定慧二学的本初真义已面目全非,所以印顺导师相当重视禅观之学的古义重光。
(二)、重提禅观所缘的正境:他将龙树菩萨观慧所缘“先修观身”的主张,对比于千百年来禅法趋于“观心”——修心、唯心与祕密的歧途,使修持的优先次序,重新接续《阿含经》中佛陀的教导:从观身以至于观受、心、法——“四念处”。在“观照内容”方面,提醒吾人“假想观”可能流于修心修定的偏差方向,强调唯有“胜义观”方能入于真实。
(三)、建构禅法系统的分类:这是从依机设教的需要,而对禅法作纲举目张的系统归类,更进而分辨各类禅法“因目标不同则所行有异”的取向。而这系统分类的三类禅法,印顺导师又将之统合汇归于佛陀护生本教的究极一大乘理想——“成佛之道”。
故本文依此三个方向,展开四个主题的讨论,即:一、厘清禅修知见,二、抉择禅观所缘,三、简别修观次第,四、划分禅法系统。以下分述之:
第一节 厘清禅修知见 在讨论印顺导师“厘清禅修知见”的内容之前,应先交代几个背景资料:
第一、他对于“禅修”意义的掌握,多从淳朴的根本佛教出发,认为应依《阿含经》“三学”中的“增上戒学”为基础,进以修习“增上定学”与“增上慧学”,以此论议禅修的进境。
第二、他虽然强调定慧二学互为表里而“相应不离”,然而也有印度大乘论师的治学风格,毫不含糊地细究定慧二学的各别性能。更由此发挥“以禅修正见导引禅修实践”的功能,也就是分辨禅修过程中“定以发慧”或“修慧成定”的分岔关键。
第三、从“修慧成定”以至于“耽定生天”的禅修歧途中,他解析原始佛教安立禅定诸天的依据,以及后期大乘佛教倾向于唯心假想的禅修——修定的歧途。在原始佛教方面,分析其依据禅定进境而成立“修定生天”——生四禅天、四空天的次第;在祕密大乘方面,从修定观佛像现前,而走向“生天成佛”的发展。
一、增上定学
解析名义
名目与意涵
印顺导师搜罗“定学”的相关词,颇为周延,除了介绍一系列的修定名目之外,也解说各名相之含义。如说:“定有种种名字,如一、禅,译义为静虑,旧译作思惟修。二、解脱,旧译为背舍。三、三摩地——三昧,译义为等持,定。四、三摩钵底,译义为等至,旧译作正受。四类中,禅是从初禅到四禅的专称。四禅也是等至,如加上四无色处,合名八等至。再加灭尽定,名为九次第(定)等至。这九定,是有向上增进次第的。又如四禅,四无量,四无色定,都是等至,合名十二甘露门。三摩地,是空等三三摩地,有寻有伺等三三摩地。三摩地,也是一般定法的通称。解脱,是八解脱。这四种名义不同,都含有多种层次或不同类的定法。此外,如三摩呬多译义为等引;心一境性、心、住,也都是定的一名(都没有组成一类一类的)。”
(一)、一般说“定”或称“禅定”,是梵语“禅那”的音译加上汉语“定”的义译而成的梵汉合称词。要注意的是:“禅定”的心念状态,是对于所缘境不稍加分别而“制心一处”的特质;也因为不对所缘境加以思惟、观察,故此不可能对于所缘境的究竟特质(不安定相、无独存性)生起觉知。
其中四禅是佛说的根本定法,往上,定心愈加微细深刻,则入“四无色定”——空无边处,识无边处,无所有处,非想非非想处。四禅四空处,总称“八定”,这是共世间的,外教也能修得的经验。若加离欲圣者的境界“灭尽定”(亦名“灭受想定”),则共称“九次第定”。这九次第定是依次升进的;而灭尽定因不与我执的烦恼相应,有定心的安住再加上离执的清净,所以是最殊胜的。
在梵文中与“禅那”有相似意涵的,尚有:
(二)、“解脱”(或译“背舍”),说世间共学的“禅定”,而采用“解脱”(背舍)的意象,可从“八解脱”中诸解脱的名义可知。由透过这八种禅定的修习,定心依次增上,凸显其渐离于下界心意散动的层次。如入初禅,则能离欲界五盖的干扰(即解脱于欲界),进二禅,则能离初禅微细寻伺心念的干扰(即解脱于初禅)。如此依次增上,以至于远离一切散动不安之相。
(三)、“三摩地”(汉译“等持”)、“奢摩他”(汉译为“止”)等语词,其意皆指心意的专注——“止”,这是对于一个目标(即所缘境)长时间维持专注力;“等持”则系专注于一个目标(即所缘境),让心念维持于平和安稳的状态。古来禅那、三摩地与三摩钵底这三名,每泛称为“定”。
经论中所说的诸多定法,印顺导师指出:“禅”是殊胜的,而三摩地则是泛通一般的;如举空、无相、无愿三摩地(与缘起空慧相应的三三昧),和与寻、伺心所有关的定心三三摩地。可见,定可以单独训练——共世间,也可以依定发慧,而成为佛法不共世间的三摩地(解脱)。
特性与层次
(一)、特性:印顺导师举《解深密经》,说:“止是‘心一境性’;‘内心相续’。定是‘平等持心’的意思。所以止是安心一境而不散动的。”并提醒说:“定与慧是有分别的。修学者,必须肯定定与慧的特性,否则就会以禅为慧,以修得四禅为证四果,得定德而以为得慧成佛了。”
(二)、层次:“禅定”是心的专注训练,训练的过程中,心意从跳跃奔散,渐趋于安定,所以定心是有层次的。定心由浅入深的种种阶段,就是从未到地定以至于四禅八定的阶段。
调心修定的过程,是先使心安住一境,念念相续,至心是极其安定,也非常明了,才能入定。深入初禅,还有粗分别的寻(考虑),细分别的伺。初禅到二禅中间,得中间禅,这才不再起粗分别。到了二禅,连细分别也没有了。印顺导师分析此一境界,“虽有自性分别,不再有概念分别,所以也就不会引发语言了(语言是内心寻伺的声音化)。”到第三禅,直觉得内心平等清净,身之乐受无与伦比。第四禅则脉停息止,更舍身乐,而达于心念之最极清净。至于四空处定,这是世俗的唯心定;定力更深了,慧力却反而昧劣。这是定力由浅至深的全貌,也是共世间的境界。
由上可知:印顺导师对散见于经论中的相关定学名义,有广泛的留心与了解,而其研究禅定之学,也相当重视古典原义的重现。相较于后来禅师们“依己意解义,循自心论禅”的宗风(如慧能说:“外于一切境界上念不起为坐,见本性不乱为禅。何名禅定?外离相曰禅,内不乱曰定。”),显然严谨而有据。透过印顺导师重新厘清禅学,使得我人在欣赏禅师们神来之笔的称性之谈时,不致于完全不晓定学原义,而忽略了定慧二学本质性的不同与修持上的差异。
修定目标
印顺导师依于“瑜伽行派”经论所整理的内容,而说明在佛法中,修定的正确目标。如其依《瑜伽师地论》的“四种所缘境事”,而总结为“净除惑障”与“顺向正理”之修定两大原则。
(一)、“净除惑障”:
这是对治各种烦恼的禅修所缘(故名“净行所缘”),如以不净观对治贪欲心,以慈悲观对治瞋恚心,以缘起相的观察对治执为有我的愚痴,以分别身体诸界而知其为因缘生法,来对治骄慢,古称“五停心观”。
(二)、“顺向正理”:印顺导师重视禅定引向慧观的辅助功能,依禅定力而引向法的正观,得断除我执烦恼,如果贪图定乐,或以定力而增长罪恶,则非佛法修定的本意,更不是佛法中的“正定”。他说:“定是离(烦恼)欲而修得的。这或是共世间的,或是出世的,‘能向于出离’道的断惑证真,这才是值得缘以为境的。如缘荒谬悖理的,反增烦恼的,如缘淫欲,缘怨敌,或是缘土块木石无意义物,那不发狂成病,就算万幸,不要说得定了!”
如前所说的“五停心观”中,有属于“净除惑障”的,如为净化贪、瞋、昏沉、掉举等烦恼而有不净观、慈心观与持息念;也有属于“顺向正理”的观慧,如缘起、三处(即五蕴、六处、六界)、处非处的观察;这五种禅修法,是能契合于正理而净除于染污的。无怪乎“五停心观”的禅修法,成为佛教重要的修持方法,而且流传广远。
校量功德
禅定功德
在《成佛之道》中,导师指出:修习禅定,就可以获得对治“散乱”与“欲乐”的功效。原来凡有修定经验者,必能体会周遍浃洽之身心轻安,此时对于男女情欲与感官享乐,自然不思不欲,不须出自勉强而自然离欲。
他更以“制心一处,无事不办”,说明修定有“依住堪能性,能成所作事”的特胜。因为散乱的心念,易使意志涣散无力,不但受制于情绪的波动,烦恼的扰乱,也更无力于心神的宁静和善法的进修。而若能习禅而得定,则依此所生身心轻安的堪任性,将能具足成办一切善法。
而修定所欲成办之善法为何?印顺导师归纳为四种,即:“一、为了“现法乐”(住);二、为了“胜知见”;三、为了“分别慧”;四、为了“漏永尽”。为了得到这四种功德,所以行者要修禅定。”
(一)、为得现法乐
即修禅定者,能得现生(不必等到来生)的身心安乐,随心之渐次安定,引发身心轻安愉悦的“现法乐”,这是修定的益处之一。
这当中需要分别的是,修禅定是调心以住于静定的,而身心又是相互依持的,心专一而离于散动,身自然随之而有得定的乐受。故经中常说色界四禅有身乐心喜的禅支功德,但是入于无色界纯心理的唯心定——“四空定”,则不立禅支,“也不说现法乐住了。”
(二)、为得胜知见
印顺导师归纳修定而得的“胜知见”有三种:
1、修“光明想”。修此定成就后,于眠寐中但得一片光明,可使睡眠自然减少,远离颠倒梦想而神清气爽。定心盛烈者,更可于光明中见天界众生。
2、修“净想”。“不净想”虽有对治贪欲的功能,然而也曾引起少数禅修者厌世自杀的后果;为保留不净对治贪欲的意义,从不净观引向净观——如从观死尸白骨的不净,转为观白骨的白相,以至于定心成就而于定中见一片白(骨)光晃耀。从净观中所开展出来的观法,如“八解脱”、“八胜处”、十遍处等。印顺导师指出:“净观是观外色的清净,近于清净的器世间。光明想与净色的观想,是胜解作意——假想观,而不是真实观。”
3、引发神通。一般说有“五神通”:天眼通能见一切远近、前后、明暗事物的内外一切;天耳通能闻及远处或微弱声响;他心通能知他人内心意念;宿命通能知自他宿世之情事(知未来事则属天眼通);神境通能往来无碍及能变化事物为大小等。
(三)、为得分别慧
在禅定的初学阶段,应修六种方便,以为得定的前行准备;在这当中,尤其在一切行住坐卧中,皆能与正念正知相应,这才能于当前所行所止,正知其所当行所当止。然而“正念正知”对于初学者是困难的,因为在静中心意都不免妄想纷飞,更何况是在动作中!然而于修得禅定以后,则:“深入禅定而定心明净的,出定以后,有定力的余势相随,似乎在定中一样,这才能语默动静,往来出入,触处历历分明,不妨说语默动静都是禅了。”
不但如此,印顺导师并举《阿含经》说,以明修得禅定者,才能进而观察思维,断五盖而入禅,知五取蕴等三十七道品,为明与解脱的证得而精进。
(四)、为得漏永尽
“漏”,为烦恼的通称,修学佛法的最终目的,就是为净除一切我执烦恼而得究竟解脱。“依定发慧,依慧解脱”,也就是说:悟得无常无我的空慧,要依于禅定力而引发。
禅定局限
禅定是共世间法,佛陀将其引以为调心的工具,并藉此以养成身心的堪能性,俾以成办解脱道的无漏智慧或菩萨道的利生事业。然而印顺导师强调,佛法毕竟还是以智慧为本的,倘耽溺于禅定之乐,除了不得解脱,还容易有忽略现实,脱离世间的倾向,这对于人类的群体互助,或佛教的正法久住,反而会形成障碍。
对照上面所说禅定的四种殊胜,在“现法乐”部份,印顺导师警惕行人,不可耽溺于禅乐之中,而成为不问人间疾苦的隐遁者。他说:“四禅的‘现法乐’,与身体——生理有关,所以如修行而偏重于禅乐,那就不是多在身体上着力,就是(即使是圣者)不问人间,而在禅定中自得其乐(被一般人指为自了汉)。”
在禅定“胜知见”的流弊部份,印顺导师指出二种:
(一)、依于禅定净观的修持法,不但与见缘起证解脱的佛法精神背道而驰,且将使佛教走向偶像崇拜的鬼神信仰形态。如说:“如专在色相——有情(佛也在内)与国土作观,定境中的禅心明净,色相庄严,与禅定的“现法乐”相结合,不但远离解脱,更可能与见神见鬼的低级信仰合流。”
(二)、于“发神通”方面,虽不否定“神通”的真实性,却认为神通对于得解脱的助益不大。印顺导师指出:“在宗教界,一般人听来,真是不可思议。但在佛法中,这不是能得解脱道的主体,没有这些,也一样的可以得到究竟的解脱。所以,如偏重于求得‘胜知见’,那就意味着纯正佛法的低落!”
~下期待续~
~摘自《人间佛教禅法及其当代实践》第二、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