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世纪的中国,正值北宋时代,此时的中国历史上出现了一位让世人瞩目的人物,他就是北宋宰相王安石。这位宰相才华横溢却又一生坎坷,同时也与佛教结下了很深的
因缘;他的人
生经历中充分体现出了世出世法的圆融。他传奇般的一生,给后人留下许多遐想和思考。本文试从他的生平经历来参研他与佛家之缘。
一、坎坷一生王安石,字介甫,号半山。江西临川(今江西抚州)人,世称临川先生。宋代改革家、思想家和文学家。从北宋熙宁二年开始进行了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变法运动,史称“王安石变法”,列宁曾称赞他是“中国十一世纪的改革家,实行土地国有未遂。”(1)王安石自幼聪颖好学,才华横溢,文体流畅,曾随其父宦游大江南北,他深入民众,对百姓的疾苦刻骨铭心,也深刻地体会到了民族矛盾与阶级矛盾日益加深,于是立下了“矫世变俗”的宏图大志。于公元1042年即庆历二年,高中进士,于签书淮南担任判官;五年后,调知鄞县(今浙江宁波)。于公元1069年即熙宁二年,王安石出任参知政事,次年,升任宰相,开始大力推行改革,进行变法。熙宁七年第一次罢相,次年复拜相。王安石复相后得不到更多支持,不能把改革继续推行下去,于熙宁九年第二次辞去宰相职务,从此闲居江宁府。元祐元年(1086年)去世。
二、诗以表怀王安石早年入仕,主要是为了养家孝亲,并非乐意官场,汲汲富贵。在他早年的诗歌中,就表达了“收功无路去无田”的无奈,既然“人间未有归耕处”,他只得“窃食穷城”,(2)任职地方,但这并非他的本愿,在《壬辰寒食》一诗中就表达了他的感慨:客思似杨柳,春风千万条。更倾寒食泪,欲涨冶城潮。巾发雪争出,镜颜朱早凋。未知轩冕乐,但欲老渔樵。(3)在王安石的心目中,无论是仕是隐,都应当合乎道义,仕与隐本身并无高下之分。英宗之世,他在江宁守制,数年被召不出,许多人认为他是因为轻富贵、重隐逸而不愿出仕,因而在他应召入朝为翰林学士时,他的老友王介便作诗予以嘲讽,王安石对此一笑置之,以《松间》一诗还击:“偶向松间觅旧题,野人休诵北山移。丈夫出处非无意,猿鹤从来不自知。”(4)王安石表白道自己就没有终老松间、一生隐逸之意,不想以隐士自居,故人何必以《北山移文》相讥?男子汉大丈夫,出处进退都不是随波逐流,而是按照道义和自己的意愿行事,其志向不是猿鹤之辈所能知的。这里王安石也对王介进行了嘲讽,笑他见识不足,燕雀安知鸿鹄之志,不过二人是好友,虽然相互嘲弄,却都是善意的,不会为此伤了和气。
三、仕途因缘王安石主张有所作为,有兼济天下之志,他并不想只是独善其身,因而反对传统的重隐逸而轻仕进的做法。王安石大胆推翻了孔子、孟子、杨子等先代
圣贤的观点,指出出处隐显都不过是外在的迹,并无上下高低之分,迹的不同不会影响内在的道的统一性。他对同与不同、统一性与个性、本质与现象的辩证关系有清楚的认识,不以一害多,亦不以多害一。他在维护统一与稳定的同时也大胆容许个性与变化的存在,这是一个了不起的突破。他认为越是圣人,就越能通权达变,依时势而动,可见他心目中的圣人绝非固执保守的腐儒,而是充满活力、善于应变、走在时代前列的改革家。王安石入仕是为了有所作为,而不是为了谋取富贵,因此即使是他身居相位时亦有山林之思。王安石于拜相之日却写下“霜筠雪竹钟山寺,投老归与寄此生”(5)的诗句,可见他在庙堂不忘山林,心中并无富贵腾达的喜悦,而是期待有朝一日能够卸下肩上的担子,过上完全自由
自在的生活。他这种想法完全是发自内心的,是自然而然的,因而后来魏泰提起此事时连他自己都感到吃惊,继而为之微笑,因为这正是他平生的志愿,也不为怪。对于自由生活的向往使王安石始终不乐富贵,他屡屡力辞相位虽然有多方面的原因,但期望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恐怕也是其中最重要的原因之一。如果没有最后十年的退休生涯,王安石的一生就会有更多的缺憾。在他人看来,离开相位、回归乡野会带来巨大的失落感,但对王安石来说却是得其所哉,这是那些依恋荣华富贵的人所无法想象的。王安石一生追求合乎中道,不走极端,不任性,不偏激,在对待出世与入世的问题上同样如此。他一方面不主张完全放弃世俗生活,象出家人一样弃绝夫妇父子,过一种离群索居的生活;一方面又不赞同完全入世,过一种庸俗的生活。[NextPage]
四、境现佛缘在王安石的早年,对于佛教的离弃人伦是持批评态度的。作为一个儒者,他只能坚持儒家的基本立场,不可能赞同废弃人伦、遗世独立的做法,因此认为佛教虽然“实见道体”,却又“差了途辙”,(6)有体无用,与尧舜之道还是不可相比。批评佛教只知出世,不知入世,只知其体,不明其用,不能于人伦日用之中体会寂然无为之道。王安石坚持维护正常的社会关系,反对离群索居、独善其身。即使是在倾心佛教的晚年,王安石仍然坚持这一观点,并未由于
信佛而完全放弃关注现世人生的立场,因为他是一个具有主见的人,不会随风倒。王安石早年为了力救时弊,倡言有为,颇有矫枉过正之嫌。他的本意并不是为了排斥佛老、反对隐逸,只是借此反对那些禄禄无为、一无所成的流俗之辈,但有些议论过于偏激,容易让人误会,因而后来他也做了自我批评。他有《杭州修广师法喜堂》一诗:浮屠之法与世殊,洗涤万事求空虚。师心以此不挂物,一堂收身自有余。堂阴置石双,石脚立竹青扶疏。一来已觉肝胆豁,况乃宴坐穷朝晡。忆初救时勇自许,壮大看俗尤崎岖。丰车肥马载豪杰,少得志愿多忧虞。始知进退各有理,造次未可分贤愚。会将筑室返耕钓,相与此处吟山湖。(7)据曾巩《元丰类稿》之《宝月大师塔铭》,修广字叔微,杭州钱塘人,俗姓王。九岁出家
学佛,居本州明庆院。景祐二年(1035年),诏赐紫衣,五年(1038年),赐号宝月大师。治平年间,为本州管内僧正,熙宁元年(1068年)十月卒,年六十一。在这首诗中,王安石对与世迥殊、但求空虚的
佛法表现出了欣赏的态度,赞扬修广心不挂物、自由自在的修养和
境界,道是一至其处,便觉心胸为开、肝胆豁然,何况天天在此宴坐修禅呢?王安石领悟了进退出入各有其理,造次区分高下、妄谈贤愚是不对的,吟诵山湖、耕钓为业未必不如立身庙堂,而且这也正是他将要选择的生活。这里王安石似乎显得有些消极,其实这正是他成熟的体现。值得注意的是,王安石晚年的立场也是进退各有其理、不可妄分高下,并未一味推崇出世隐居,他还是以平等的眼光看待二者。勇于救世、以拯济天下为己任的王安石在现实中多遭挫折,非但无法得到世人的理解,还饱受诬谤,因而“少得志愿多忧虞”,这使他不得不以更加清醒的目光来看待世俗人生,认识到兼济天下与独善其身也是平等的,亦无高下之分。他有《读〈蜀志〉》一诗:千古纷争共一毛,可怜身世两徒劳。无人语与刘玄德,问舍求田意最高!(8)王安石晚年的心境确实有所变化,从倾向改造世俗社会转向追求个体生命的价值,从为人转向为己,个人的自由在他的心目中更加重要。他已经超越了出世与入世的分别,进入一个更高的境界。浙江普陀山法雨寺位于锦屏山脚、绿荫浓密的山谷中。林荫古刹,庄严肃穆,气势不凡。王安石曾作诗赞曰:“树色秋擎出,钟声浪回苍。”深刻地描绘出寺内钟声、木鱼声、念经声与海滩波涛声,相互交织,相互呼应的特有景色。王安石秉天地之刚气,又加上自律甚严,因而养成了良好的生活习惯和优秀的道德品质,达到了近乎无欲的境界,因而不为物惑,不为
欲望所左右,实现了真正的自由。王安石不爱饮酒,不乐游宴,强之不得。据司马光所述,王安石任馆职时,与司马光为同僚,一日长官包拯设宴,二人与席,包公为人严正,司马光不愿驳他的面子,虽然不善饮酒,也强饮数杯,而王安石却自始至终,一口不饮,由此表现了他的刚正不屈的个性。王安石在嘉、治平间丁母忧时居住在江宁,
读经于山中,与蒋山赞元禅师关系密切,亲如兄弟。他问禅门
祖师意旨,元却不答,再三请教,元则告之他有三重
般若之障,
今生学佛不易,但又有近道之质,经一两辈子就可以纯熟,证得大道。王安石道是愿闻其详。元则答曰,受气刚大,世缘深重,以刚大之气加上深重的世缘,必然以一身任天下之大事,怀经世济民之志,如此则只能入世,难以出世。如果不能得君行道,才得其用,则心不能平,有怀才不遇之感,以不平之心持济世之志,则意不能安,不能安静,如何体味佛教一念万年、超越三世的境界?又性格多怒,多怒则多
烦恼,此为烦恼障;学问尚理,崇尚理性、注重分别恰恰是所知障。心不能平、性多怒、学问尚理构成学习佛教、获得般若
智慧的三重障碍,想到马上
悟道成佛是不可能的。但不重名利,视之若落发,身无嗜欲,自奉如头陀,这又是不可多得的近道之质,只要多读
佛经、以教乘加以滋养就可以了。看来赞元禅师认为王安石不适合学禅,鼓励他读佛经、明教理,以此入道,这一说法有无道理暂且不论,他对王安石的评价与了解还是切中实际的。王安石刚正无欲,使得他超出了自身的局限,克服了人性的弱点,从而使自己进入一个真正自由的高级境界,名利、声色、进退、出入无动于衷,穷达、是非、恩怨、人我无关于己。他不愿再为轻于一毛世间功罪而劳身耗神了,走向自然、回归自我成了他唯一的选择,因此他的辞官归隐就成了一个无法改变的必然归宿。神宗与王安石相知最深,其初神宗很不情愿,但他明白了王安石的心愿之后,决定成全,不再打扰他,这也是他对这位既有能力、又有道德、对他也最为忠心的老臣的报答。王安石以自己的忠心和诚意赢得了神宗的理解,使他得以未到耳顺之年悠游林下,与猿鹤为伍,同山川为伴,自由自在地度过了最后的十年。元丰七年(1084年)他两次上疏神宗,请求批准将自己筑于蒋山的半山居的园屋捐献为寺院,表面上是为了“永祝圣寿”。又将自己俸禄与王芳死后的赐银所购置的田产,也捐献为寺产,得到神宗御题为“报宁禅寺”。“报宁”的含意是微妙的,是荆公报熙宁的知遇之恩呢?还是报江宁百姓的哺育之恩呢?所以,后来改为“太平兴国寺”。王安石自己在江宁城中租屋而居。元丰八年(1085年)三月,神宗病逝,哲宗即位,司马光执政,几尽罢新法。元元年(1086年)三月,当荆公听到自己为上户谋、为富国谋的免役法也被罢去的消息而忧思如焚。四月,这位咤叱风云的改革家、文学家就与世长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