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立天教授:汉晋禅法略述
汉晋禅法略述
内容提要:禅法是佛教的重要修持方法,自东汉时代传入中国后,至东晋时代又有了重大的发展。本文拟就这一阶段的流传与演变作一简要的论述。
关键词:
作者:方立天,北京大学
禅法的传入
从汉译佛经的情况来看,早在东汉时代,小乘禅法就已传入中国。汉译创始人安世高(约二世纪)所译的佛经是以禅法典籍为主的,如大小《十二门经》、《修行道地经》、《明度五十计校经》和大小《安般守意经》,都属于小乘禅法,其中的大小《安般守意经》是中土最初盛传的禅法。“安般”是梵语音译,汉译为数息观。“息”,呼吸。“数息”,计算呼吸的次数。“意”,意识。“守意”即令心驰神往的分散心思专注于禅定意境。数息观是一种静心的观照,用计数呼吸次数的办法来使心神安定,精神集中。数息观因与中土的养生、长寿、神仙方术的呼吸吐纳相近,因而得以广泛地盛行起来。比安世高稍晚的支娄迦谶(支谶)译出了大乘经《般舟三昧经》和《守楞严经》,推动了大乘禅法的流行。“般舟三昧”,梵语音译。“般舟”,意为佛立,故也称佛现前三昧,也就是念佛三昧。据说修这种三昧的人,只要在一定期间内,如每月的七日至九日、十日,在一定的场所往复回旋地行走,并步步声声,唯念阿弥陀佛,功夫久了,就能见诸佛出现在眼前。首楞严是佛的一种三昧。“首楞严”,梵语音译,意译为健行(健步如飞)、一切事竟。这种佛的三昧,力大无比,能勇猛地摧毁一切邪魔。三国时的译经家康僧会作《安般守意经序》,反映了当时的佛教学者对禅法的理解。他着重宣扬数息观的功用,着力描述禅定的神异效果:“得安般行者,厥心即明,举眼所观,无幽不睹。往无数劫,方来之事,人物所更,现在诸刹。其中所有世尊法化,弟子诵习,无 不见,无声不闻。恍 仿佛,存 自由,大弥八极,细贯 牦,制天地,住寿命,猛神德,坏天兵,动三千,移诸刹,入不思议,非梵所测,六行之由也。”从这里所大力夸张渲染的禅修者的神通、神德来看,无异于中国传统神仙的属性和功能。表明了中国的神仙方术与三国时佛教的互动关系。西晋时代最主要的译经家竺法护重译小乘禅籍《修行道地经》,系统地介绍了有关瑜珈观行的大要。经中的《神足品》、《数息品》和《观品》,集中地论述了禅定和观照的基本方法。《修行道地经》的禅法思想,在当时河西一带流传甚广,至了东晋中期以后,更对道安、支遁等人的禅学思想产生了直接的影响。
二、东晋十六国时代禅法的多元融合
东晋十六国时代,一些僧人如竺僧先、帛僧光、竺昙猷、支昙兰等,都以习禅为业。更有一些佛教学者,如道安、支遁、鸠摩罗什、佛陀跋陀罗和慧远等,对禅法的规范和流传,对禅学的重整和发展,都作出了自己的贡献,推动了大小乘法的融合,以及禅学与中国固有思想的融合。道安(公元312年,一说314——385年)的亲教师佛图澄,史载其神通事迹颇多,以神变见称于世,而其神变又出于禅修。道安受佛图澄和康僧会的影响,也十分重视禅法。他宣扬禅修能发生种种的神异现象:“得斯寂者,举足而大千震,挥手而日月扪,疾吹而铁围飞,微嘘而须弥舞。”这是说,禅修者达到寂灭境界后,举足而世界震撼,挥手则执取日月,猛一吹气,铁围山为之飞腾,轻轻嘘气,须弥山随之起舞。这番描述形象地说明了道安的禅法具有极大的神异性。道安还综合了自汉以来佛学的两大系统——禅学和般若学,并把两者融会贯通起来。道安说:“般若波罗密者,成无上正真道之根也。”又说:“痴则无往而飞非徼,终日言尽物也,故为八万四千尘垢也。慧则无往而非妙,终日言尽道也,故为八万四千度无极也。所谓执大净而万行正,正而不害,妙乎大也。”道安在这里强调般若思想是一切修行的根本。认为愚痴与智慧决定了行为的垢正、邪净,般若智慧是禅修的指导,统率着具体禅观的修行。也就是说,禅修必须与般若智慧相结合。另外,由于道安的般若思想深受先秦道家“无为”说与魏晋玄学“本无”说的影响,因此他的禅法也就明显地表现出本无思想的色彩,如他的《安般注序》云:“安般者,出入也。道之所寄,无往不因;德之所寓,无往不托。是故安般寄息以成守,四禅寓骸以成定也。寄息故有六阶之差,寓骸故有四级之别。阶差者,损之又损之,以至于无为;级别者,忘之又忘之,以至于无欲也。无为故无形而不困,无欲故无事而不适。无形而不因,故能开物;无事而不适,故能成务。成务者,即万有而自彼;开物者,使天下兼忘我也。”这一段话是说,禅修的真正目的就是要契入“无为”、“无欲”而“开物成务”。“开物”而“使天下兼忘我”,“成务”则“无事而不适”。就是说,禅修的最终目的是要达到忘我、适性、安乐的境界。显然,这里道家的思想跃然纸上,而禅法的神异性却淡化了。支遁(支道林,公元314——366年),是一位典型的杂糅佛老的清谈家型的僧人,他对清谈家最为崇奉的《庄子》,特别是对其中的《逍遥游》篇持有独到的见解,深得当时名士的赞赏。在佛学方面,他专长于《般若》,也重视禅学。史载他在剡山时,“宴坐山门,游心禅苑”,又曾撰写《安般经注》和《本起四禅序》,文现均已不存。就现存的史料而言,支遁的禅学思想,主要体现在赞叹佛像、咏述禅趣的诗文中。如《咏禅道人》、《释迦文佛像赞》和《阿弥陀佛像赞》都系统地描述了数息观的过程和阶段,并强调作为禅定方法的数息观是佛陀解脱得道的途径。支遁还用庄子的思想和语言来解说禅修,如用“恬智交泯”来说明禅定实践与般若智慧的交互作用,就源于《庄子·缮性》篇的“知与恬交相养”的思想。《缮性》篇是论修心养性的,“知”通“智”,“恬”指恬淡的性情。原意是说智慧与恬淡性情是互相渗透、互相涵养的。支遁将此转换为说明禅与智的相互促进关系,从而冲淡了禅法的神异色彩。应当肯定,支遁在中国的禅学史上是有重要地位的。鸠摩罗什(公元343年——413年)是著名的译经家,他译出的禅经《坐禅三昧经》和《禅法要解》,以及《无量寿经》、《首楞严经》、《金刚经》、《维摩诘经》,对中国禅学的发展都产生了重要的影响。这里我们就较为重要的《坐禅三昧经》的禅学思想略作论述。《坐禅三昧经》系鸠摩罗什以自身崇奉的大乘中观思想为基础,又杂糅多家的禅法,整理编译而成,反映了鸠摩罗什本人对禅学的理解和看法。经文系统地介绍了小乘佛教止息邪心的五种观法“五门禅”(“五停心观”)。这五种观法,一是不净观,观外界不净的样相,以泯除贪欲;二是慈心观,观一切众生,生慈悲心,以息嗔怒;三是十二因缘观,观因缘和合的道理,以远离愚痴;四是数息观,历数呼吸的次数,以治乱心;五是念佛观,勤念三身佛,以对治恶业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