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怀瑾居士:禅与生命的认知 初讲 第七日
第七日 第一堂禅师和禅的教育今天是第七天了,上这个课,就是我发的那个通知所说的,是为了自己内部测验一下,同时也希望给少数在一起的朋友们多体会一下这个事。也由于顺便想到回到国内这些年,在香港、台湾各地的老朋友们,所以要大家一同来聚会体会一下。这一次不是打七,你们不要搞错了,打七两个字本来是禅宗开始,目的是"克期取证",以七天严格的规定时间,在身心工夫上求证这个佛法。后来后世慢慢形成规矩,几点钟起床,几点钟上座,下座以后怎么行香,行香以后怎么上座......就是行、住、坐、卧这四个生活方式上去求证体会。明清以前所谓禅堂的打七,除了百丈禅师当时有丛林清规外,其他禅师也各有规矩。不过,后世禅堂各家所立的规矩,一概不必顾及。所以你看看唐朝末年黄蘗禅师,他就批评说"大唐国里无禅师",把全国都骂了。人家说,现在好多禅师到处弘法,你怎么一句话都批评了?他说:"不道无禅,只道无师。"真懂得修行、自修而领导别人修的,这种师道没有了,只死守一点死规矩,那有什么用啊!教育的目的是临机应变。所以在教育可悲,也是死规矩,补习考试,把学生都搞坏了。佛学的教育是应机施教,看他的智慧,看他的性情,看他的身体等等,抓住那个特点去教育他。真正的中国传统文化儒释道教育,那是非常灵活的。所以教育是最难的事。讲到真正禅堂打七,大和尚是不多讲话的,不像我们这样的讲,而是用功。你有疑问,有心得来问一下。有时候打一棒,挨了骂走了,再去用功。偶然抽个时间叫做小参,放松一点,问几个重要问题。我到台湾的时候,完全没有打七的影子,我开始的打七,到晚上都小参,每个人报告一天的修持经验。我开始领导打七的时候,有时候有一百多人,晚上从七点钟上座,坐在那个位置上六七个钟头,听每一个人报告,听完了做了结论才休息。现在你们要提讨论,我都不让讨论,因为在上课,没有时间让你报告,也不问你;你们也没有写报告,也不知道你们在这里干什么。一些老朋友们,我的通知上本来说七天到十天未定,我给自己留一个余地,给大家留一个余地。尤其这几位朋友们都有工作,能够抽出三五天已经很捧场了。现在看来七天差不多,不过有少数远来的,像戴博士从外国回来的,她也很忙,有心得,要趁这个机会修持下去,当然非常欢迎,不需要受这个时间限制,那是少数几位,这是第一。 功德智慧第二,有些朋友说来这里久了,好像很过意不去,或者是供养也好,捐钱也好。我说你不要搞这一套,这一次通知上没有这个事,已经讲明了,大家就是想要帮忙的话,我们这里也还没有开始。未来的事怎么做,还麻烦痛苦得很呢。大家如果有心,有共同愿望,要想真正对社会贡献,做一点文化教育事业,或者做研究工作,当然很需要钱。到那个时候再说吧,现在不谈这些。万事要看大的方面,不看小的,这不是住旅馆,也不是讲人情,这个账你还不清楚的。我的一生,出来搞这个事,当年曾经跟我老师两个人讨论,我们两人的意见刚好相反。那是抗战的晚期了,我的老师认为弘扬文化、佛法,还是像过去一样靠帝王的政权。我说时代不同了,今后的社会,弘扬文化靠社会,靠资本,靠群众,不是说一定靠资本家,是靠社会群众自己去推动发展。帝王也好,民主也好,政权帮不上忙,也许还有妨碍。我的老师一听那个脸一摆:"你这个孩子......"我说:"先生啊!这是时代必然的趋势。"现在几十年下来,他老人家也走了,证明我当初的想法是正确的。我说我一生想双手布施,一手布施智慧,法布施;一手是财布施,靠人家供养、帮忙是很难的。人生就是两件事难舍,第一是金钱物质很难舍,尽管说那是身外之物,几个人肯把身外之物布施出来啊,谁都做不到。不晓得你们做到没有,我想我还做不到。第二是生命精神肯贡献出来吗?理念上讲讲是有,真做到很难。不过回想检讨起来,也有人还有一点上路。有个听了我说的很感动,大家也有这个想法,所以我刚才讲七天聚会不必要牵挂,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在这里齐聚一堂,把我的理想当做共同的目标很难了,不要看起来容易,包括做工的,能够发心当成自己的事情一样完成,太难了。我不要求人家,吹牛容易,做到来很难。这个地方,这块荒地,所以搞成这个样子,我不是表扬大家的功劳,只是先讲事情的感想。所以这两天这个朋友某君很委屈,我经常经常打他的棒子。他跟那位老板本来是好朋友、伙伴,两个人同乡,都是安徽人。他这一次关于江西的五祖庭做了功德,还是他动心开始的。但是你们两个注意,禅宗的二祖、三祖、四祖的道场都在你们家乡,非常的庄严,你们千万要去保存,不要被变成观光的地方,这里去还很近呢!先不要管五宗祖庭。二祖、三祖、四祖你们两个都没有去留意,真是"灯下黑",蜡烛点起来照亮他方,看不见自己了。这并不是叫你们去修庙子哦!至少两个人要发愿,保持这个道场,不要变成什么卖门票啊、观光啊、游览啊,破坏了。不过,天下事也是没有不坏的,坏了就坏了,祖师们的事业精神永远留传的。据说那里风景好得很,我也没有去过,现在交通很发达,在这里坐车子去,几个钟头就到那个山上了。我说某人很受委屈,其实他自己不知道,我是希望他自立而后立他,自己的修养先要真做到。他聪明,我只讲你聪明哦,我没有说你有智慧哦!内在的修养先把自己宁定下来。你做了许多的大事,比如对付沙尘暴,你个人去做了。要检讨自己是好玩呢?还是发心?你是发心,可是自己就犯了一个错误,因为这不是靠个人或者少数人的力量能成的。他也很辛苦,个人有没有功德?有功德。然后来见我,正好又碰到政府叫他去做扶贫。扶贫跟治沙一样是好事,我认为只是一点点而已。他要去做,我当时赞成,我说好啊!那个杨先生也在做扶贫啊,他是小点在做,我也赞成,可是他也做怕了,烫手山芋,其中有一个大道理的。结果你想做全国的,所以我反对你,你也没有搞清楚我为什么赞成,为什么又反对,这是爱护你,不要你把拿断送在那里,失败还要挨人家骂,何苦来哉! 文化传承的忧心我们认识快要两年了,我总希望你真做内在修养,做到了以后起而行之。孔孟儒家的道理叫自立而后立人,自己先站起来。我希望你做生意发财,跟某老板一样,规规矩矩做他的生意,发了财再讲。他发了财做不做没有关系,他做是最好,大菩萨。千万不要只是为了南老师一个人,我这么一个糟老头子,八九十岁了,我就常常手告诉你们不要依赖,我是随时会走的。我真正着急的是继承这个传统文化精神的,没有人接手。不是说做一个机构,或者办一个庙港太湖大学堂,那都是花样耶!没有这个机构同样可以弘扬文化。你们读书学儒家也好,佛家也好,一生真正有这个发心吗?有这个精神吗?没有啊,都是跟着来乱吹的,跟在我旁边转一转,听听热闹的,自己都没有动机。这是很严重的问题啊,就是说现在看到老师搞庙港,只是少数两三个人而已。所以我讲这二三十年来,从台湾一直到现在,修铁路也好,搞什么也好,只有两三个疯子,传洪啊、素美啊跟着我乱疯,他们也没有埋怨过我乱搞,爱怎么疯就怎么疯,他也不问理由的。既然你要办,就跟着你这样吧!他们也不是说一定大发心哦,也不要看得那么严重。我所以讲他疯子,是跟着我疯而已嘛!要真发心,比发神经病还难啊!也有个发心啊,说把事情做好,钱赚够了再来做这一件事情。空话!那个时候人已经死了。我的一生从二十几岁出来,正是前途飞黄腾达的时候,走了这条路,几十年永远这样走,不管艰难困苦、贫穷富贵,都是这个发心。如是说等到我自己赚到钱再来做,我一辈子没有钱岂不是做不成吗?所以有个算命的算我的一生"富可敌国,手边没有一分钱;威望倾于一时,手上没有一颗印"。的确是这样,我几十年没有变动过。我的孩子们,你看我照应过他们没有?没有。出国的孩子都坐在这里,当年我跟他们讲:爸爸什么都没有,送你一张大学文凭,几百块美金走吧!以后是你的事,你们也不要孝顺我,我也不孝顺你们了。到现在还是这样啊,这都是事实,只有发心。所以你们两位安徽的同乡,都是特别聪明的人,但是我希望你真正要静下来,把自己重新把磨一番,到以后再出来做事。这些事务性的事顺便提一下,因为到明天你们也该动身了,我在这里还留一下,有些事务性的事检查一下。参与这里工作的很了不起啊!有些发心的人,像那位老板,他也很发心啊,到处发心,对我更特别。在台北有出家人要修行,他还一年花一百多万租一层楼给大家打坐修行。我就笑他,你的钱没有地方花啊,一个月十万多块钱租一个楼,小猫三两只在那里打坐修行。他甘愿,也了不起啊!他别的好事也做得很多,可是现在一年多了,我说你该收了。譬如现在这里有个禅堂,谁来真修行啊?谁来领导?除非有一个老头子,像我一样带大家玩,大家跟着来玩。谁来发心?这些事务性的事,顺便讲一下,也不是表扬哪一个,也不是骂哪一个,使大家知道知道罢了。现在这里主楼正在装修,也是很痛苦困难的阶段,希望秋天就完成了。至于怎么开课,再来研究。现在事务性初步有一个规模,教务怎么办?总务怎么办?财政怎么办?都不知道。可是我一辈子素来做事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到那个时候再说。好了,把这一段话风一样吹过去了,听过就完了。 谈心得现在七天讲课下来,小参,每个人当面报告,大家听,一个一个报告下来,我看你们那么多人也要四个钟头。你们每一次都听我的课,有很多同学听了很多年,你写过一篇真实的报告给我没有?没有。也有啊,有一位女士,她倒是随时写报告的。她跟我之前,是先从气功学起,她的报告没有断过,累积起来有几十万字。她的身体是最不好的,生过好多病,现在还活着,精神还很好。我不是表扬她,就是七天下来,她总算还了一点账,你们诸位没有给我还账,也许过几天有。你看看她的报告,现在大家放轻松,谁来念一下?(念某女士的报告)如果要照打七的话,每个人把每天修持经历,做口头的报告,有问题就在这个时候解答,不是讨论。讨论是普通开会,我有我的,你有你的,可以讨论,这里只有请教。所以说到师道,我想在座年轻的,你们虽然五六十岁我也叫你年轻人,大概都没有读过韩愈的《原道》、《师道》这些文章。什么叫老师?传道、授业、解惑三个要点,这是师道,把自己所有经验都传授给学生徒弟,希望学生超过自己,解开学生的疑惑困难。这篇文章在《古文观止》上,我们从小都要背的。韩愈的文章很特别,是传统儒家教育的路线。所以平常你们提报告,不是讨论,这是要解惑的。刚才到这里,本来以为没有什么报告,结果有一篇,看到很高兴,提出来给大家听一听,总算还有一个人写。其实你们都有心得,都有一点东西,就是不肯写。就像那两位夫妻都是教育家,一定有很多东西可说,一问到他,就说没有没有。中国人就是这个毛病,有意见吗?没有没有,下去又有很多意见。 第二堂朱元璋评孟子刚才的空话先讲完,再来讲这两位老板的安徽朋友朱元璋。他穷困饿得讨饭去当和尚,当了和尚还没有饭吃,又出来讨饭,最后因当兵而当了皇帝。当了皇帝以后,他把孔庙里孟子的牌位拿掉,说孟子不是圣人,乱七八糟的乱讲话。可是有一天自己再读书,读到《孟子》中一段就拍案大叫,说孟子是圣人!又把他的牌位恢复起来。这一段话我们小的时候都会背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一辈子的经历,非常痛苦,体能的劳动,受尽了苦难。"饿其体肤,空乏其身",没有饭吃,身体都掏空了,受苦受难也没有路走。所以某某说我骂他,一下子叫他做什么,一下子又很对他做,这就是孟子说的"行拂乱其所为",一切的行为所做的都不对,越做越不对。叫你做这样,不对了骂你,要去"扶贫",对啊对啊,你去做啊。然后你真去做了,我又说你乱搞,"行拂乱其所为",把你搞乱了。为什么上天要这样磨炼他?为什么?"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这就是教育,这就是磨炼,使他遭遇种种的痛苦。人在起心动念之间,要坚定一个目标,样样不如意,样样做了又不对是教育你,大环境在教育你,增益帮助你把做不到的事做到。"人恒过,然后能改",人是容易犯错误的,但是犯了错误,自己要晓得改。"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做一件事心里烦闷,不知如何是好,要考虑周全才做。譬如说我做那条铁路,做完了我一无所取,做完了就做完了,现在心里没有牵挂。"征于色,发于声,而后喻",对人对事,看人家的态度如何,情况如何,整个社会环境如何,然后再讲话。所以说一个国家、一个社会"入则无法家拂士",是会有问题的。朱元璋读到这里,拍案叫绝,说孟子的圣人!他说自己左右旁边没有"法家"。高明的人叫"方家",懂得方法,不是搞司法。所以我们写字给人家时写上"某某方家指正"。如果一个领导人,旁边没有"法家",没有高明的人指导,也没有"拂士",就是很对你的人,把你所肯定的推翻了,"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外面也没有敌人跟你抗争,无外患,这个国家就完了。因为社会太安定了,大家光晓得发财赚钱。"然后知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也",人生、国家、社会大原则就是如此,然后你才知道成功是经过忧患、艰难痛苦的。如果处处得意顺利,那就完了,不论国家也好,社会也好,个人事业也好,都是一样。现在大家也晓得用忧患意识,就是《孟子·告子》这一篇来的。你们回去翻"四书",现在读还来得及,那是中国的圣经啊,像西方新旧约全书。 鲁迅和牛现在给你们讲这一条牛了,这是禅宗渐修的心地法门,《牧牛图》是普明禅师的作品。什么是牛?鲁迅有两句诗很好:"横眉冷对千夫指",他当年在上海写文章,大家指着骂;他"俯首甘为孺子牛",自己低头做一个牧童。我对鲁迅觉得马马虎虎,但这两句诗蛮有意思,可以看出来吧,他满肚子怨恨之气。横眉,气得眉毛都立起来,冷冷的,你们骂我就骂我,格老子我才不怕你们骂,阿Q的精神,宁可做一个小牧童。这是讲与牛有关的诗。算不定将来国内年轻一代,出来一位写好诗的人。鲁迅这两句是好诗。 乱跑的牛《牧牛图》讲渐修的法门,我们的心念就是一条牛,乱跑。这个图在明朝禅宗很有名的,当年是木版的画,日本人更捧这个《牧牛图》。一条黑牛,发疯一样到处乱跑,这个牧牛的小孩子拿着绳子在后面追。这代表什么?代表我们这个心,思想情感就是这一条黑牛,到处乱跑。这个牧牛的小孩拿绳子在后面追不上,拴不住。我们打起坐来心念第一步就是这样。他写了四句诗: 一未牧狰狞头角恣咆哮 奔走溪山路转遥一片黑云横谷口 谁知步步犯佳苗"狰狞头角恣咆哮",牛的那两个角,威风得很,我们形容一个人很聪明,就是头角峥嵘。恣是放任自己,咆哮是发脾气乱跑乱叫,到处吹牛。"奔走溪山路转遥",这一条牛在山上田地里乱跑,越跑越远,我们的情绪妄想就是这一条牛。"一片黑云横谷口",天黑了,不知道跑哪里去了。第四句话是自己的反省,这个妄想情绪到处乱跑,"谁知步步犯佳苗",自己把善良的根都扯断踏平了,挖了自己的根,好的种苗都不发了。这是《牧牛图》的第一步,就是我们打起坐来,平常情绪思想乱跑,想了很多的花样,要做这个,说做那个,或者要做生意发财,要做官,都是妄想在乱跑。这个题目叫"未牧",拴不住自己的妄想心念。 把牛套住二初调我有芒绳蓦鼻穿 一回奔竞痛加鞭从来劣性难调制 犹得山童尽力牵第二步我们只好学打坐,自己观仍了。十六特胜讲"知",知道了,犯了错误,要把这个心拉回来。"初调",总算找到了思想念头,把这个乱跑的思想拴住了。"我有芒绳蓦鼻穿",拿个绳子把这个牛的鼻套进去。现在我们用佛法的修出入息,用这个气;呼吸这个气是条绳子,把心性这个牛套进去。"一回奔竞痛加鞭",这个牛再发脾气乱跑,就抽它一顿鞭子。所以你打起坐来修安那般那就是一条绳子,把这个心念拉回来。"从来劣性难调制",乱跑了,就重新来过。像修呼吸法,安那般那,一下又忘了,又是别的思想来,心息没有配合所以又跑了,这是自己的习性,爱向外跑。"犹得山童尽力牵",要靠这个牧童拉回来,牧牛童子是我们人自己的意志,用意志把思想念头拉回来了。这是第二个图案,你看画的这一条绳子,穿到牛鼻子上去了,这个牛要走,这个小孩拼命拉。 三受制渐调渐伏息奔驰 渡水穿云步步随手把芒绳无少缓 牧童终日自忘疲第三步叫"受制","渐调渐伏息奔驰",这个牛给绳子穿惯了,渐渐乖了,小孩子轻轻一拉到带走了。这里我讲一个故事给你们听,抗战的时候我有两个师长朋友,一个带兵笨笨的,胖胖的,他的部队很散漫,不大训练的,可是打起仗来他的兵都会拼命。另有一个带兵非常精明,没有哪一点不知道。有一天我去看他,正好看他的部队经过,有一匹马在跑,他就骂那个管马的马夫,笨蛋!把那匹马拴住。马夫跑过去拼命地拉,反而被马拉着跑。这个师长跑过去,两个耳光一打,把绳子接过来,一转一转,转到马的旁边,轻轻一带就拉过来了;然后把绳子交给马夫,又打他两个耳光,笨蛋!马都不会带。牛也好,马也好,发了脾气,你把那条绳子转一转,转到鼻子边上,轻轻一拉,它就走了。你看佛教我们修安那般那,你心念乱跑,心性宁静不下来,所以佛教你眼观鼻,鼻观心,只要把呼吸管住,慢慢那个心念就调伏了。所以我讲这个故事是亲自看到的,看到"渐调渐伏息奔驰",这个牛不敢乱跑了,鼻子拉住了。"渡水穿云步步随",这个牛跟着小牧童,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跟着他一步步走,乖乖的不敢动,因为绳子在牧童手里,气已经被控制了。"手把芒绳无少缓,牧童终日自忘疲",牧童手里拿着芒绳,一步都不敢放松。所以你用功做呼吸法调息,自己不感觉疲劳。你看这个图案,黑牛的头变白了,呼吸已经慢慢调柔了,自己看住它。你的牧童是什么?就是意识;你的绳子是什么?就是气,出入气,安那受那。 呼吸调柔你的意识心念专一把心息合一调柔,这是第三步了。你看他画的图案,这个牧童很轻松了,拿着鞭子,随便拿个树枝。牛呢?头开始变白了。白代表善良,黑代表恶业。所以佛经上说做好事叫做造白业,做坏事叫做造黑业。受制了,你的工夫心息能够合在一起了。 四回首日久功深始转头 颠狂心力渐调柔山童未肯全相许 犹把芒绳且系留第四步"回首",这个牛回头了,就是心念给呼吸,给绳拴住了。"日久功深始转头",这个牛不乱跑,心归一了。"颠狂心力渐调柔",平常那个乱跑的心性软下来了,跟着呼吸的来去,就是数息以后随息了。"山童未肯全相许,犹把芒绳且系留",可是我们的意念不要放松,心息固然可以合一了,心念专一还不能放手。这个图案画得很有意思,牛的头颈这里都变白了,个性柔和得多了。本来这个放牛的孩子站在牛旁边的,第六意识不用心了,不过拉牛的绳子还要拉住。 心息合一五驯伏绿杨荫下古溪边 放去收来得自然日暮碧云芳草地 牧童归去不须牵再讲一步"驯伏","绿杨荫下古溪边",这个放牛的孩子不拉绳子了,意念不再那么用力,自己的心性思想也不再乱跑,随时跟出入息合一了。这就是六妙门的随息快到止息的阶段。"放去收来得自然",舒服啊,这个牛乖了,思想不乱跑,随时在做工夫的境界里。"日暮碧云芳草地",这个境界自然舒泰,"牧童归去不须牵",牧牛的孩子手拿牛绳,自己回家了,牛也不拉了。我们乡下小的时候看过,那个乖的牛,到晚上自己会回来的。画的牛已经三分之二都变白了,善良了。 六无碍露地安眠意自如 不劳鞭策永无拘山童稳坐青松下 一曲升平乐有余第六步"无碍",这个牛差不多全白了,都是善良,心性调伏了,只剩尾巴那里一点还黑的。牧牛孩子在哪里呢?吹笛子去了,自己去玩了,牛归牛,小孩子归自己了。这个图案叫"无碍",工夫差不多打成一片了。"露地安眠意自如",露地就里旷野空地,白天夜里工夫自然上路了,永远在清净定的境界里头。意识不用心,自然都是专一清净,就是我们第一次讲的,已经是四瑜珈到"离戏"阶段了。"不劳鞭策永无拘",这个牛都不要管了,心性妄念自然不生,清净了,也不要鞭子打了,也不要注意了。这个第六意识自然清净,妄念清净了。"山童稳坐青松下,一曲升平乐有余",身心非常安详。这个牧童什么都不要管,这个第六意识、意根已经清净,稳坐青松下面,无事吹笛子玩。宋人的诗"短笛无腔信口吹",随便了。这个牛呢?到家了没有?还早呢! 心无挂碍七任运柳岸春波夕照中 淡烟芳草绿茸茸饥餐渴饮随时过 石上山童睡正浓到了第七步"任运",这个牛后面尾巴也没有黑的了,剩下都是善业,念念清净。"柳岸春波夕照中",诗中的图画多可爱啊,江南的春天,水绿山青,堤岸杨柳,太阳照下来的那个境界。"淡烟芳草绿茸茸",烟雨蒙蒙,淡淡的烟雾,满地都是芳草,绿杨一片青幽。这个时候有没有妄念呢?有妄念。但是处理任何事情,自己念念空,没有烦恼,很自在,观自在菩萨了。"饥餐渴饮随时过",饿了就吃,口干了就喝,随缘度日,一切无碍。《心经》上说:"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第六意识呢?这个牧童呢?"石上山童睡正浓",睡了,太舒服的境界,第六意识不起分别了。你看画的那个小孩子,躺在那里睡觉,牛也没有离开,自然在吃草。工夫到这一步叫做任运自在。哪怕你做董事长,你老板,或者给人家打工,开会、做工的时候,心境都是一样的。就是十六特胜的"喜受,乐受,心作喜,心作摄,心作解脱"孙那么自在。 八相忘白牛常在白云中 人自无心牛亦同月透白云云影白 白云明月任西东这是第八步工夫"相忘",这个牛不是普通的牛了,已经升天,相忘了,也没有呼吸往来,也没有妄念,也没有身体,也没有空,也没有知觉,也没有感觉,一片清净,一片善的境界。"白牛常在白云中",一片光明。"人自无心牛亦同",一切烦恼都没有,一切妄念没有了,身心在这个境界。"月透白云云影白",月亮透过白云光明出来,白云、月亮,一片光明,"白云明月任西东"。这第八步工夫是得大自在,观自在菩萨照见五蕴皆空,心无挂碍。 灵光独耀九独照牛儿无处牧童闲 一片孤云碧嶂间拍手高歌明月下 归来犹有一重关第九步"独照",牛没有了,妄念杂想都没有了。牧童,第六意识睡觉也走了,什么都没有。"牛儿无处牧童闲",牛找不到了,牧童闲,就是意识清明。百丈禅师讲的"灵光独耀,迥脱根尘"。牧童悠闲自在,牧童就是我们自己。"一片孤云碧嶂间",青天上面还有一点点白云;碧嶂,这个境界清明,牧童自己明白了,工夫到了。"拍手高歌明月下",一切空了。密宗讲见到空性,空了什么都没有,你以为对了吗?还早呢。"归来犹有一重关",古人说"莫道无心便是道,无心犹隔一重关",因为你观空了却不能起用,一起心动念就觉得乱,那是工夫没有到家。所以我骂某人,要他工夫做到了再出来做事,那个时候就不会乱了。所以这步叫"独照",能够出世,不能入世,还不行,不是大菩萨的境界。 十双泯人牛不见杳无踪 明月光含万象空若问其中端的意 野花芳草自丛丛到了第十步"双泯",能够入世,也能够出世,提得起也放得下,能够空也能够有。这个时候可以入世做事了,在家出家都可以,做男做女也可以。"双泯",空有都没有了,人也不见,牛也不见。"人牛不见杳无踪",照见五蕴皆空了。"明月光含万象空",只有自性一片光明,有也可以,无也可以;入世也可以,出世也可以;烦恼也可以,不烦恼也可以。工夫到这一步境界,可以说修行有了成就,差不多可以开悟了。"若问其中端的意",究竟怎么是对呢?很自然,"野花芳草自丛丛",到处都是,不一定出家才能做到,也不一定在家才能够修道。得大自在,就是观自在菩萨。《牧牛图》讲完了,我们这里这一条牛也摆在前面,怎么管它?有十步工夫,心地法门配合十六特胜,现在你都知道了。 第三堂今天是第七天,我们听报告,等一下我指定几个人报告看看。现在有一篇报告,难得!大家听一下。古书有一句话"他山之石可以攻错",别人讲的对与不对做个参考,做个反省。 一篇报告(念报告)这个报告,难得。因为这一次不严格的规定,明天大家所谓"云水漂萍",有事的赶快跑,世间大事又来了。这就是以前禅师们骂人"口口谈空",嘴里讲道理都是一流的。"步步行有",事情很多,然后说自己是在修行。人生嘛,本来就是这样,很难。所以儒家的道理,走入世的路线,做修行的事业。我也常讲,一个大丈夫,大英雄,是"以出世的心境,做入世的事业"。那就是圣贤英雄的境界,太难了。理论讲起来都很容易,但做不到。所以有些同学朋友,为什么被责备呢?我是急性子,讲空话没有用。我一辈子的心情都是恨铁不成钢,所以,我还讲到古人两句话,"良冶之门多钝铁,良医之门多病人"。什么叫良冶?炼钢的工程师、大师傅,他们旁边都是烂铁,没有真的钢铁;好的医生旁边都是病人,"良医之门多病人",好可怜。 第二位报告不过也不错,有一个道场可以修行,这一个道场的老头子年纪太大了,你们要多努力啊!我现在想听听这位不算太老的老同学之一的报告。他是我的老学生,跟随我的资格算老,他当年美国留学回来,在国民党蒋经国办的青年救国团一个单位做主任。我从来不去那里演讲,有一次他要我去演讲,我才捧捧他的场去演讲。这一讲几十年了,现在他也是半个老头了,文章也写得好,就是像那位同学一样,懒洋洋的,他俩同一个党的,都是"懒党"。他做过教授,也替我编过书。这一次还是刘老师慈悲让他来,我说他不会搞这个的。结果他到美国去,临时还赶回来。所以听听你这一回"临老投医",然后你怎么做法,你可以跟他们谈谈,希望你们这些老同学怎么去做,简单明了,听你这几天的报告。(口头报告)他讲到这里是学术性的报告,不过也可以。当年他在青年救国团幼狮文化公司工作时,蒋经国拨了一批经费给他们把西方文化史统统翻译出来,那个时候美国人认为台湾是海盗,专门盗版的。这整套的《世界文明史》,集中百余人翻译。后来他又担任正中书局的海外部经理。正中书局等于大陆的新华书店。后来我从美国回来到香港,北京方面跟我接触的时候,我说你们要了解西方。我就打电话到台湾问他,你们那个书还有多少?他说差不多没有了,剩下四五套。我说你统统给我拿过来。自己保留一套,其余送了高层人士。我倒希望大陆把这个书出版,大家应该看看。在台湾文化方面他还有一点功劳,这个叫做什么书名我忘记了。(答:《世界文明史》。)现在国内讲东西文化沟通,我们是差远了,这些青年人做了工作的,都很有功劳,现在只晓得讲管理学了,文化方面不管了。当年在台湾譬如说西方哲学史整套是原文,好像台湾大陆整个也翻译了,可是大家都没有好好做系统研究,这是遗憾的事。前两天看到交通大学一个研究天文学的,写佛经里的天文,很了不起,所以中国青年学者也有人才。他研究天文的,把佛经里有关的都集中了,书名叫《西望梵天》。(接着共有十五人陆续做口头报告) 结语听了大家的报告,有一位同学在香港做两件大功德,一个是在香港监狱每星期给犯人上课,坚持好几年,尤其给青年犯人上课,这个工作没有人要做,他却坚持那么多年。第二个,香港的文化很怪的,崇洋文化,现在还受英国殖民地统治的影响,基本上不接受中国文化。他在推广儿童读经,尤其去年,想把儿童读经打进香港的小学,非常的困难。他同一个香港的小学合作,香港小学不是大陆哦,非常洋气的。他最近有一个报告给我,他要到一个小学推广儿童读经,最后是他的面子关系,还答应要给学校一年一万块美金,这个学校勉勉强强找几个学生来让他试试玩玩吧。这个学校开始找学生来,现在变成风气了。校长告诉他,我不要你这个钱了。这个话听起来是个笑话,要打进去谈何容易啊。所以文化的传播同弘扬佛法都是很困难。我做了几十年,你们想象都想象不到的,坚持这一条路我走了一辈子。你们看到我很轻松,大家都很恭维,我是无比的痛苦,很可怜的,给你们讲不清楚。那么这两件事,一个监狱里的教化,他坚持了;在香港推广儿童读经,他推广开来了。我补充这两点大家所不知道的,他在做了,即知即行,都是了不起的事,因为你们不是香港这个社会长大的,不知道港澳地区特别的不同。另外我好几次告诉大家,不只你们,包括那位法师,好好带领大家念佛,禅净双修,对不对?你们没有听我的。我也告诉你们准提法是最基本的,也是最深的。我还告诉那位法师,你们到处弘扬准提法,我还没有真正给你们进过准提法仪轨怎么来源,多么深奥。以准提法做一个学佛的入门,想成佛只有两条路,福德圆满,智慧圆满,普通叫做福慧双修。学佛先修功德,等于要盖房子,先要找一块地,先把这个地平好。就像我们庙港原来是个荒地,叫谢老总来一块一块泥巴把水填起来,修地基,搞土建。他在这里这样做,比方这是福德,必须靠准提法来打基础。但是念准提咒要发愿求智慧,加持,是福慧双修的基础,早晚功课坚持下来,起码要一百万遍的基础,这是要紧的。同时也讲过准提法跟净土法门,禅净双修是一体的,以这个去求福德智慧的基础。正修之路不是修禅就是禅净双修。我平常都讲过,进完了以后你们都不听,没有照做就是不听,我也不理,因为我心到了。所以现在我还是原来的话,你们听懂了最好,尤其是出家众老老实实地禅净双修,不只念佛哦,准提法一样,念到后面南无阿弥陀佛,一念沉下去就定住不动了,这叫禅定。由念佛到达修禅,到安般法门,一直到空,见性成佛,一路啊。我也常常讲,你们修准提法光晓得念咒子,那是加行,那是修福德的基础。准提法两个次第,是生起次第、圆满次第。准提法最后要进入圆满次第,圆满次第不是禅净双修一样的吗?可是你们从来没有听话,圆满次第不管,只晓得我一天念多少遍啊、多少遍啊。不错,是在修行,没有不对啊,也只好对你们笑。我话交待了,你们圆满次第就不注意了,圆满次第就是禅净双修到最后,佛也没有,咒也没有,一切皆空,空而不空。所以当然要走禅净双修,我已经讲过多少次了。早就告诉你们了,不只你,还有那位法师啊,这些人没有一个听话的。叫老师,没有听老师的话,四个字,没有"依教奉行"。我再补充依教奉行。譬如当年妙湛老和尚,南普陀的方丈,威望多高啊。后来来找我修个禅堂,沙弥发动的,传洪、素美他们做的。几十万美金给南普陀盖了一个禅堂。大家都说我盖的,其实是他们做的功德,我不过是捞个好听的名字而已,我也没有钱。妙湛老和尚把禅堂盖好了,叫我去南普陀打七,因为新盖的我第一次回大陆就是到那里。原来只有两百人参加,后来变成了七百多人,因为是我回到大陆讲这个。把我吓坏了,吓什么?我怕那个禅堂几百人在上面,双层的,也没有盖好,万一压下来,下一层的几百人就变肉饼了。我的心里负担多重啊!妙湛老和尚第二次来看我,好像八十岁了吧,我说老和尚你又来干什么?老师啊,我请求你再到南普陀主持一次禅七。我说老和尚请坐,不谈这些,你现在赶快回去,把方丈也辞掉,什么都辞掉,你什么都不管,好好修持念佛专。他听了什么都不讲,"依教奉行",马上站起来回去,回去就生病了。赵朴初用飞机把他接到北京治病,已经慢慢就进入那个状况,我随时给他通电话。在病床上,他不能讲话了,我说老和尚,叫他们送你回南普陀去,落叶归根。有两个小徒弟在旁边讲给他听。他马上回到南普陀,"依教奉行",他真做到了。所以我平常跟你们讲,你们听了没有依教奉行,因此所最后也疲了,都不追问你们了,不管了。所以讲依教奉行只有这个老和尚,临死前他已经不能讲话了,我叫他的徒弟把电话拿到他耳朵旁边,我问他听到吗?他老和尚手动一下表示知道。我说老和尚不要散乱,他念南无观世音菩萨,我说好好念,跟着走吧。徒弟拿着电话,老和尚指头一动表示听懂了,他没有忘记,依教奉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