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克·康菲尔德:踏上心灵幽静 第14章 我是谁:无我或真我 无我的本质
第14章 我是谁:无我或真我
灵性生活有两个并行的任务:一个是发现无我,另一个是发展健康的自我感。表面上两者互相矛盾,但两者都必须实现,我们才能觉醒。
灵性修行必然会使我们面对身份认同的奥秘。我们生而为人,赋予我们生命、使我们和世界成形的力量是什么?世界上各种伟大的灵性教导都一再告诉我们,我们并不是自己以为的样子。
波斯神秘主义者说我们是神圣源头的火花,基督教神秘主义者说上帝无处不在,还有人说我们是与万有合一者,又有人说世界全是幻象。有些教导解释意识如何创造生命以表现所有可能性,有能力去爱、去认识自己,有些则指出意识如何迷失在自已的各种模式中,失去方向,因无知而轮回。印度瑜伽各派称世界是神圣之舞,很像但丁说的“神圣喜剧”。佛教经典描述意识本身如何创造出有如梦幻泡影的世界。现代关于濒死经验的许多报告提到离开身体的奇妙舒适感、金色的光和发光的生命。这些或许都能证实我们有多么不了解自己的真正身份。
当我们在灵性修行中探索自我和身份认同的疑惑时,就会发现需要了解自我的两种不同面向:无我和真我。以下先谈无我的部分。
无我的本质
佛陀在开悟之夜面临身份认同的疑惑时,突然发现我们并非以独立的生命形式存在。他看见人类倾向于认同局限的存在感,又发现个体小小自我的信念正是造成痛苦的根本错觉,使我们失去生命的自由与奥秘。他将之描述为“缘起”,这是意识建立身份认同的循环过程,包括进入形相、回应感官的接触,再依附于某些形式、感受、欲望、影像和行动,创造出自我感。
佛陀的教导不曾谈到人是以某种固定或静态的方式而存在,却把我们描述成五种变化过程的组合:物质身体、感受、知觉、反应,以及同时经验上述所有过程的意识之流(色、受、想、行、识五蕴)。我们抓紧或认同这些模式时,就会产生自我感。认同的过程就是选择各种模式,我们称之为“我”、“我的”,这是非常隐微的过程,我们通常无法察觉。我们会认同身体、感受或思绪,认同影像、模式、角色和原型。于是在文化中,我们可能会固定下来,认同身为女性或男性、父母或子女的角色。我们可能认为自己的家族史、基因、遗传就代表我们是什么人。我们有时会认同自己的欲望:性欲、美感或灵性的欲望,同样地,我们也可能以智力或占星学的宫位作为身份认同。我们会选择英雄、情人、母亲、无用之人、冒险家、小丑或小偷的原型作为身份认同,以此作为某年或一辈子的生活基础。只要我们对错误的身份认同紧抓不放,就会继续保护和防卫自我,努力实现这个有限又不足的自我,害怕丧失自我。
可是,这些都不是我们的真实身份。我曾跟随一位大师,他常嘲笑我们多么轻易就紧抓著新的身份认同不放,至于他自己,他会说:“我不会这样,我不是这副身体,我不曾出生,也永不会死亡。我什么也不是,又是一切。你的身份认同制造出你的所有问题,如果找到超越之道,就有永恒不朽的愉悦。”
由于身份认同和无我的问题很容易造成困惑和误解,所以需要更仔细地探讨。基督教的经典谈到在上帝面前丧失自我,道家和印度教谈到超越所有身份认同、融入真我,佛教则谈到空性和无我。它们是什么意思呢?空性并不表示事物不存在,“无我”也不意味著我们不存在。空性是指生命和产生所有生命形式的肥沃能量土壤,并不是分裂的。我们的世界和自我感都是各种模式的演剧,任何能被我们抓取的身份都是一时的、短暂的。这个观念很难从“无我”或“自我的空性”之类的名相来了解,事实上,我的老师阿姜查曾说:“如果试图在理智上了解它,脑袋可能会爆炸。”可是,修行中的无我经验却能为我们带来极大的自由。
第10章谈到自我的消融,我们看见深入的禅修会如何拆解身份认同感。事实上,有许多不同的方法可以了解自我的空性。当我们沉静而专注时,可以直接感觉到我们无法真正拥有世上的任何东西。我们显然无法拥有外在的事物,虽然和自己的汽车、房子、家庭、工作有某种关系,但不论是什么样的关系,所谓“我们的”都只能持续很短的时间。人、事、物终究会消逝或改变,我们终究会失去它们,没有例外。
我们若注意经验的任一片刻,就会发现自己也无法掌握它。若仔细观看,就会发现思绪不请自来,我们也无法掌握它们,即使想要它们停下来也不行,思绪好像是自已在思想,根据其本性来来去去。
我们的感受也是如此。有多少人相信自己可以控制感受?注意观看,会发现它们比较像天气——心情和感受会根据某些情况而改变,并非由我们的意识或欲望来掌握或指导。我们能命令快乐、哀伤、恼怒、兴奋或不安出现吗?感受是自己产生的,就像呼吸是自己呼吸、声音是自己发声一样。
身体也是根据自已的法则。我们的身体是一袋不受支配的骨头和液体,它会老化、生病或以我们不想要的方式改变,这都是根据它自己的本性。事实上,我们愈仔细观看,就会愈深入看见,不论身内身外, 我们都无法掌握任何东西。
当我们注意到每一件事如何从空无一物中生起,从虚空中出现,又返回虚空、回到空无一物时,就面临自我空性的另一面向。我们过去一天所说的话都消逝了,同样地,过去一周、一个月或整个童年都到哪去了呢?它们出现之后,舞动了一会儿,现在都已消逝了。二十世纪,更早的十九、十八世纪,古希腊罗马、埃及的法老王等,都消逝了。所有在当下生起的经验,在完成自己的舞动后,都会消逝。经验只会短暂存在,以某种形式存在短短的时间,然后就结束了,由新的形式取代,每一瞬间都是如此。
莎士比亚在《暴风雨》中如此描述:
先生,开心点,
欢宴结束了。我们这些演员,
正如我预先告诉你的,都是精灵
已在空中消散,成为薄雾。
这个景象如同没有基础的建筑物
耸入云霄的高塔,华丽灿烂的宫殿,
庄严神圣的寺庙,伟大的地球本身,
没错,其内所有一切,都将消散,
就像这个幻想的庆典消逝一样,
连一点废墟也不会留下。我们的本质,
就像梦的本质,我们短促的一生
不过是一场睡眠。
我们已描述过,在禅修中,精确而深入的专注会显示空性无处不在, 不论是感觉还是思绪,不论是身心的任何部分,只要仔细专注于其上,就会体验到更多空性、更少的坚实性。经验就像现代物理学描述的粒子波动,会一直变动,并不是坚实的形态。即使是以相同方式观察变化的主体感觉,也是如此,主体的观点在每一瞬间都会改变,就好像自我感在童年、青少年到老年都是不同的。不论我们把焦点放在何处, 只要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坚实的表象会在专注之下消逝。
尼萨伽达塔说:
真实世界超越我们的思想和观念,我们通过欲望之网来观看它,将之分成快乐和痛苦、对与错、内和外。要看见宇宙的本然样貌, 就必须跨出去,超越欲望之网。这并不困难,因为网上充满了孔洞。
当我们敞开自已,放空自己,就会体验到万物间的相互联结,了解一切是相互关联的,每个经验和事件都包含所有其他的经验与事件。老师需要学生,飞机需要天空。
当铃声响起,声响是来自铃、空气、耳中的声音,还是我们的大脑昵?全部都是,正如道家所说:“声响来自两者之间。”铃声从这里传到每一处一在我们遇见的每一个人眼中,在每一棵树、每一只昆虫、我们的每一口呼吸之中。
一行禅师以一张纸为例:
如果你是诗人,就会清楚看见云飘浮在这张纸上。没有云就没有水,没有水,树就无法生长,没有树,就无法造纸。所以云在这里,这张纸的存在有赖于云的存在,纸和云是如此贴近。容我们想一想其他事,比如阳光。阳光非常重要,因为没有阳光, 森林就无法生长,人也无法成长,所以樵夫需要阳光才能砍树,树需要阳光才能成为树。于是,你也能在这张纸上看见阳光。如果你更深入去看,用菩萨的眼光、用觉醒之人的眼光来看,就不只看见云和阳光,而是看见每一件事物:麦子成为面包给樵夫吃,还有樵夫的父亲……每一件事都在这张纸上。
这张纸没有独立的自我,从这个角度来看,空性意味著纸里面充满每一件事、整个宇宙。这张薄纸的存在就证明了整个宇宙的存在。
当我们真的感觉到这种相互联结及产生万有的空性,就会发现自由和无边的喜悦。发现空性会带来轻松的心、弹性,以及安住于万物之中的自在。我们愈牢固地抓紧自己的身份认同,问题就会愈坚实。我曾请一位常常保持愉快的斯里兰卡老禅师教我佛学的精华,他只大笑著说了三次:“无我,就没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