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释道与中国茶文化
从历史的角度看,道教与茶文化的渊源关系虽是人们谈论最少的,但实质上是最为久远而深刻的。道家的自然观,一直是中国人精神生活及观念的源头。所谓自然,在道家指的是自己而然,道是自己如此的,自然而然的。道无所不在,茶道只是自然大道的一部分。茶的天然性质,决定了人们从发现它,到利用它、享受它,都必然要以上述观念灌注其全部历程。老庄的信徒们又欲从自然之道中求得长生不死的仙道,茶文化正是在这一点上,与道教发生了原始的结合。玉川子要乘此清风欲飞去,借茶力而羽化成仙,是毫不奇怪的。陶弘景《杂录》与西汉壶居士《食忌》的记载,都与此有关。《茶经o七之事》引述《神异记》的故事,更表明陆羽本人对道士与茶茗的关系是深信不疑的。所以,从历史事实与观念发生的角度看,都显示了道教与茶文化的关系是最为久远的。
自然的理念导致道教淡泊超逸的心志,它与茶的自然属性极其吻合,这就确立了茶文化虚静恬淡的本性。道教的隐逸,即是在老庄虚静恬淡、随顺自然的思想上发展起来的,它与茶文化有着内在的关联;隐逸推动了茶事的发展,二者相得益彰。
从历史和发生学角度固然要追溯到道教,但从发展角度看,茶文化的核心思想则应归之于儒家学说。这一核心即以礼教为基础的中和思想。儒家讲究以茶可行道,是以茶利礼仁之道。所以这种茶文化首先注重的是以茶可雅志的人格思想,儒家茶人从洁性不可污的茶性中吸取了灵感,应用到人格思想中,这是其高明之处。因为他们认为饮茶可自省、可审己,而只有清醒地看待自己,才能正确地对待他人;所以以茶表敬意成为以茶可雅志的逻辑连续。足见儒家茶文化表明了一种人生态度,基本点在从自身做起,落脚点在利仁,最终要达到的目的是化民成俗。所以中和境界始终贯穿其中。这是一种博大精深的思想体系的体现,其深层根源仍具一种宗教性的道德功能。
如果说道教体现在源头,儒家体现在核心,则佛教禅宗则体现在茶文化的兴盛与发展上。中国的茶文化以其特有的方式体现了真正的禅风禅骨,其次,禅佛在茶的种植、饮茶习俗的推广、饮茶形式传播及美学境界的提升诸方面,贡献巨大。所以,没有禅宗,很难说中国能够出现真正意义的茶文化。天下名山僧侣多,自古高山出好茶,历史上许多名茶出自禅林寺院,而禅宗之于一系列茶礼、茶宴等茶文化形式的建立,具有高超的审美趣味,它对中国茶文化的持续的推波助澜,直接造成了中国茶文化的兴盛,尤其值得大书一笔的是禅宗对茶文化流传国外特别是亚洲一些国家,有不可磨灭的卓着功勋。可以说,品茗的重要性对于禅佛,早已超过儒、道二家。而吃茶去这一禅林法语所暗藏的丰富禅机,茶禅-味的哲理概括所浓缩的深刻涵意,都成为茶文化发展史上的思想精蕴。
真正说来,中国茶文化的千姿百态与其盛大气象,是儒释道三家互相渗透综合作用的结果。中国茶文化最大限度地包容了儒释道的思想精华,融汇了三家的基本原则,从而体现出大道的中国精神。宗教境界、道德境界、艺术境界、人生境界是儒释道共同形成的中华茶文化极为独特的景观。
道教与茶文化关系最有说服力的要数陶弘景《杂录》中所说苦荼轻身换骨,昔丹丘子黄山启服之的记载。其实对丹丘子饮茶的记载还有早于此的汉代的《神异记》。
余姚人虞洪,入山采茗。遇一道士,牵三青牛,引洪至瀑布山,曰:予丹丘子也。闻子善具饮,常思见惠。山中有大茗,可以相给,祈于他日有瓯栖之余,乞相遗也。因立奠祀。后常令家人入山,获大茗焉。丹丘子为汉代仙人,茶文化中最早的一个道教人物。故事似不可全信,但仍有真确之处。陆羽《茶经o八之出》关于余姚瀑布泉的说法即为明证:余姚县生瀑布泉岭,曰仙茗,大者殊异。此处所指余姚瀑布与《神异记》中的余姚瀑布山实相吻合,历史上的余姚瀑布山确为产茶名山。因此大茗与仙茗的记载亦完全一致。这几则记录中的荼与茗,也就是今天的茶。
更让我们感到惊讶的是,早在晋代郭璞在注解《尔雅》时,即说:(荼)树小如栀子,冬生叶,一名茆,蜀人名之苦荼。此中所谓蜀人之记载,即可视为饮茶习俗在古巴蜀的最早萌芽。巧就巧在它也是道教的真正发源地;其形成年代,也为两汉期间。其时,张陵奉老子为教主,创五斗米教。此后,道教在理论和组织形式上逐渐完善,上至帝王百官,下至布衣百姓,各社会阶层都普遍地对它感兴趣,而且经久不衰,影响至今。大多宗教都鼓励人们追求死后天国的乐园生活,从而以冷漠态度对待人生及其社会现实。而道教却无比的热爱生命,直接否定死亡,认为光阴易逝,人身难得,只有尽早修仙,才能享受神仙的永久幸福和快乐。道教这一内涵特质所体现的是,重人生,乐人世。这也正是古人崇奉仙道的原因所在。
显然,陶弘景所说苦荼轻身换骨,还有西汉壶居士在《食忌》中所说:苦荼,久食羽化,都与道教得道成仙、羽化成仙的观念有着内在的联系,而丹丘子,则是直接给樵夫指点佳茗的仙人。可见道家对茶这种自然之物早有深刻认识,而将其与追求永恒的精神生活联系起来。使茶成为文化生活的一部分,便是道家的首功。
千万不要忘记,茶圣陆羽本人就曾亲自在其经典着作《茶经o七之事》中,完整引述过我们刚才谈到的《神异记》中那段余姚人虞洪人山采茗,遇一道士的故事。他还引述了《宋录》:新安王子鸾,豫章王子尚诣昙济道人于八公山,道人设茶茗,子尚味之曰:此甘露也,何言茶茗?的记载。
毫无疑问,陆羽本人对这段道士、道人的历史是深信不疑的。当子尚提出何言茶茗?的问题时,实际上已暗示了那一时期茶茗的名称,尚未有稳定而普遍的叫法,然而道人已经实实在在地把它作为茶茗了,它已显示出道家与茶的原始关系。
这就是历史,这就是陆羽眼中关于茶的起源的真实的历史。
然而,我们不要忘记,在自然大道到茶道之间,仍有过渡性的中介观念。这就址从道家到道教的历史中发展出来的仙道--成仙之道的观念。老庄的信徒们曾从自然之道中发现出长生不死的根源和作用,一个人能完全掌握这自然之道,才是获得神仙不朽的唯一法门。这一思想导致了道教的产生。
道家的思想发展到两汉魏晋南北朝时,便有了一个真正的转化,此时,自然之道的概念逐渐普及,而且不再带有观念论哲学的色彩,乃-变而为功利主义的宗教。人们在日夜思考着如何才能得道--长生不死,羽化成仙。这不也正是茶人所向往的么!
人们既以得道力可能,那么如何得道,便成为一个最为关键的问题。道士们的答案大致可分两个部分:一为锻炼身心的摄生术;二为服用某种含有生力的食物(炼丹术即在此观念上发展出)藉以收到特殊的效果。后者仍建立在老子自然之道的原理之上,这个具有神奇之力的道,赋予万物以生气。这个整体之道,包括阴阳两种元素。整体之道通过阴阳两元素的运动作用,就恰似一个大灵魂,可由自身无限地分化出许多物体,这是个弥散的过程,在此过程中,宇宙万物每个个体都赋有了一定的生气。当含生命素越多的物质,被人服食以后,则越能收到强身健魄之效。在这种观念之下,那些含道、含生命素成分较多的物质(虽为数较少),却是延年益寿、长生不老的珍品。所以在《道臧》中,我们能够找出无数注进了道的或含有生命素的物质,服食可以求仙。
茶文化正是在这一点上,与道教发生了原始的结合。玉川子要乘此清风欲飞去,借茶力而羽化成仙,是毫不奇怪的。因为那是一个充满着狂热求仙风尚的时代,时尚就象弥漫的空气,无所不及;茶人的活动及茶文化的兴起处于此风之下,是可想而知的。快乐神仙成为理想的形象,而仙境、仙界更是梦寐以求的理想乐园。无怪不少学者说道教的构想充分表现了中华民族的现实主义性格。因为这种理想既不求诸飘渺的来生,也不寄托于渺邈的往日,而是透过自身的努力修炼,保存形体,变化成仙。通过此世的延续,达到一种永恒的存在,这既是精神性的向往,也有实践的操练。从这种角度来看,茶成为成仙的灵药也是毫不稀奇的,而壶居土所言苦荼,久食羽化。(《食忌》)陶弘景所言苦荼轻身换骨,昔丹丘子,黄山君服之。(《杂录》)就更是可信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