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奘法师传


第一卷

玄奘法师,俗姓陈,单名一个袆字,生于隋仁寿二年(公元602年),河南陈留(今河南省偃师县缑氏镇陈河村)人氏。他是汉朝太丘长仲弓的后裔,曾祖父陈钦,曾任后魏上党太守;祖父陈康,以学优出仕北齐,任国子博士,食邑周南(河南省洛阳);父亲陈惠,身高体壮、美眉朗目,平时潜心学问,博览经书,为时人之所景仰,曾做江陵的县官,后来隋朝衰亡,便隐居乡间、托病不出,当时的有识之士都称赞他的志节。陈惠共生四子,奘师是他的第四个儿子。

奘师自幼年就具有高尚的品格,聪明而有悟性,和其他同龄的小朋友不一样,他特别喜欢看书。虽然年纪小看不懂,但是他常常会缠着父亲问个不停。陈惠没有想到这个小儿子这么聪明,自然也乐于每天教他读书识字。到了七、八岁时,奘师已经跟着父亲读了不少书。八岁那年,父亲开始教他读《孝经》。有一天,当父亲讲到曾子避席时,奘师忽然整衣而起,父亲问他为何起立时,他说:曾子闻师命而避席,我做儿子的今奉慈训,又怎么可以坐着不动呢?父亲听了很高兴,知道他日后必成大器,于是更加认真地教导他,除了《孝经》,还仔细教他其它的经典。

自此以后,奘师在父亲的熏习教导下,崇尚古圣先贤,不是雅正的典籍他不看,不是圣哲的风度他不学。同时,他不喜欢结交爱嬉戏的童友,更不喜欢逛游街市,即使门外锣鼓喧天、百戏杂陈、士女云集、热闹非常,他也能毫不动心、一心只用功在书本上埋首攻读。除此以外,奘师从小就有很好的修养,平常总是温和待人,做事淳厚朴实而谨慎。

奘师的二哥陈素先出家,法号长捷,住在东都洛阳的净土寺。奘师十岁那年,父亲因病去世,他便跟随二哥一起住在净土寺,早晚诵习佛经

奘师十三岁时,正值隋炀帝下诏,要在洛阳招考,剃度一十四人出家为僧。奘师因年幼不能应试,被摒于公门之外。这时负责度僧的大理寺卿郑善果见他徘徊不去,便问他是谁家的孩子,奘师自报家门后,郑善果又好奇地问道:为何在此徘徊,是想要出家吗? 奘师立即回答说:是的,可是我学习佛法的时间很短,功力还很浅,所以没有资格去考试。那你为什么想要出家?大理寺卿追问。为了继承如来的志业,将遗教发扬光大。奘师昂然答道。

大理寺卿听后大为惊叹,加之见他相貌不凡,为了嘉奖奘师的大志,大理寺卿破格录取了他。过后,大理寺卿对属下解释说:文字记诵的工夫容易练成,但是先天的风骨难得,如果剃度这个孩子,将来他必定会成为佛门中一个非常伟大的人物。现在看来,郑善果确实有知士之鉴、知人之明,绝非浪得虚名。

奘师出家以后,继续与二哥同住在净土寺。在净土寺时,奘师听慧景法师讲《涅槃经》,好学不倦,甚至废寝忘食。之后他又随慧严法师学《摄大乘论》,兴趣极为浓厚,那时候他一听就懂,再看一遍之后便永不再忘。大家对他的才智都很惊异,于是只要遇到不理解的地方都跑去请教奘师,甚至不久以后,只要大家在课堂上有听不明白的,下课后就请奘师到讲台上帮大家再讲一遍。因此,奘师的声名很快就传遍了洛阳,这一年奘师才十三岁。

不久以后,隋朝没落,天下沸腾,到处兵荒马乱、尸骸遍野、烟火断绝。当时的奘师虽然年幼,但也看出时局的纷乱与不安,他眼见洛阳的衣冠仪礼尽失、几乎快成了贼寇的巢穴,就动员二哥说: 这里虽然是我们的家乡,但天下这么乱,我们不能留在这里等死。听说唐主李渊攻占了长安(今陕西省西安),他一向很爱护百姓,受到百姓欢迎,也许我们可以投奔到那里。长捷法师同意了,带着奘师离开净土寺,奔向长安。这一年,奘师十七岁。

这时正是武德元年(公元618年),唐朝初创,四方都在用兵。李氏父子忙于争夺政权,从而不太重视提倡佛教,因此偌大的京城里面竟然找不到一个讲席。奘师本意是来长安求师问道,到此一看,不免心生失望。

第二卷

当初隋炀帝曾在东都洛阳建立四大道场,召天下名僧去居住。那里曾经法将如林、大德高僧齐聚一堂,但因隋末国乱,供养停止,所以多半的法师辗转游驻四川,能知佛法的人也多集中在四川,四川已取代洛阳,成为当时全国佛法的研究中心。

于是奘师又与二哥商量说:这里没有佛法,怎么能在此虚度时光呢?不如入蜀走一遭,到那里访问名师。长捷法师也觉得弟弟言之有理,于是兄弟两人离开长安,经子午谷(西安西南百里)进入汉川。在那里恰好遇上在洛阳讲过经的空、景两位法师,师徒相见之下,十分高兴。大家在汉川停留了一个多月,奘师天天跟从两位法师受学问道,最后大家结伴向成都进发。

这时,四方僧人都纷纷向蜀中投奔,各地名僧聚集成都,遂大开道场,互相论辩。奘师心下高兴,非常珍惜光阴,向道基、宝暹法师学习《摄论》、《毗昙》等,并向道震法师学习《迦旃》。他励精求法,从不间断懈怠,因此在短短的二三年间,奘师便精通了佛教的重要经典。

当时在成都教授佛法的人很多,讲座之下,常有数百人,其中只有奘师学问才识超群出众。他的名声被传布开去,一时吴、蜀、荆、楚、长江上下游一带,无不知道他的大名,大家都想观望他的风度,都以能见他一面为荣。同时长捷法师住在成都空慧寺,也常设讲筵,讲授《涅槃经》、《摄大乘论》、《阿毗昙》等,为蜀人所钦慕。兄弟两人,懿业清规、芳声雅质,大可与东晋慧远、慧持两兄弟相媲美,一时之间,在成都传为美谈。

武德五年(公元622年),奘师年满二十,在成都受具足戒,坐夏学律,没过多久便将戒律中的五篇七聚都一一穷研既尽。奘师受了具足戒后,正式成为出家比丘受戒后的奘师更加认真努力,在成都把经典全部研究完后,又兴起了回长安的念头。他便与二哥商议,但不被允许,因为按照当时僧侣的管理办法,他是不能随意离开成都的,这使得奘师十分苦恼。

奘师左思右想,终于想到一个好方法,那便是与商人结伴,偷偷离开成都。于是他躲入商船,顺流而下,沿途经过许多急流,穿过长江三峡以后,很快就到了湖北荆州(今湖北省江陵)天皇寺。天皇寺里的法师一听是奘师光临,都热诚接待,因为他们早已听闻奘师的大名,知道他的佛学造诣高深,连一些年高的大德也自叹弗如。他们特别为奘师设下道场,请奘师主持讲座,为大家讲授经典。奘师为他们讲了《摄论》、《毗昙》,从夏至冬,各讲三遍。

奘师在天皇寺讲经的消息一经传出以后,引起全城轰动,不只是各寺的佛门人士,就连当时镇守荆州的汉阳王也亲自率领一批官吏和僧侣前来听讲。一时之间,道俗各界前来请益问法的人络绎不绝。奘师对于前来问法之人,均一一为他们答疑解难,他善巧譬喻、应对自如,使问者无不心悦诚服。其中有深刻领悟的,甚至当场感动落泪、慨叹相见恨晚。汉阳王也对奘师的学识与德行称赞有加,为了感谢奘师,特别准备了许多财物供养奘师,加上来自各界的布施,各种的供养一时堆积如山,可是奘师却丝毫不取,全部供养天皇寺。

奘师在荆州讲完法后,又北游继续寻师访道。首先来到相州(今河南省安阳市),寻得高僧慧休法师,向他学习《杂心摄论》,前后只花了八个月时间。慧休法师忍不住称赞奘师说:玄奘法师的才学真是少见得很,他的领悟力恐怕也没有人能比得上。离开相州以后,奘师继续北上,来到赵州(河北省赵县)拜谒道深法师,花了十个月的时间跟他学《成实论》,然后拜谢而去。

最后奘师回到了久别的长安,住在大觉寺,此时战乱早已结束,长安再度成为研究佛法的重镇。奘师先向道岳法师学《俱舍论》,他天资聪颖,只听了一遍就能够了解大意,而且他过目以后,能历久不忘,即使是宿学耆年的高僧,也没有人能超过他。至于他在综合各派学说的能力和深思熟虑方面,则更是无人能比。

当时长安有法常、僧辩两位大德,都是精通大小二乘及戒定慧三学的高僧,也是京城的法匠,为道俗四众所共同宗仰。奘师虽然研究过大小乘佛经,也讲过《摄大乘论》,但是自己仍觉得有疑问,因此决定继续向二位法师求学,专从二师研究《摄大乘论》,并在此过程中与他们反复讨论。两位高僧都同声赞叹,对奘师说:你真是佛门的千里驹,将来佛教的大力弘扬就全靠你了。可惜我们都已老迈,无法亲眼见到你的成就

从此以后,年轻的奘师誉满京城。

第三卷

奘师遍谒诸师、饱读经书后,发现每位法师对佛法的见解不一,其中虽然各有所专,仍不免与圣典有所出入,到底谁是谁非、孰正孰邪,实在难以取舍。于是奘师心想佛教发源于印度,西天号称佛国,只有亲自到西天去走一遭,方可解释疑惑,况且自己归依佛法,灵山圣迹,凿凿可考,岂可不前往巡礼一番?他又想,自古以来就有法显法师、智严法师曾往印度取经,而且都能求得佛法并传播东土,为什么自己就不去呢?

于是奘师主意已定,就联合道侣数人,一道陈表上奏皇上,请求朝廷准许他们前往印度取经,可惜未被批准。众人只好作罢,唯独奘师立志西行,非常坚决,虽只剩他一人,仍决定独自前往。

可是西天遥远、道路艰险,而且玉门关外是突厥人的世界,西行困难重重,这是奘师早已知道的,他在脑子里展开了激烈的思想斗争。他先用人间种种艰难困苦试验自己,看看自己是否经得起考验。最后他追求真理的决心、坚强不屈的意志,战胜了一切困难。于是奘师每天进入寺中向菩萨启请,表明自己西行求法的心愿,请求菩萨加持自己一路顺利。其实,早在奘师出生时,他的母亲就曾经梦见他身着白衣西去求法,这也可以说是法师西游的先兆。

贞观三年(公元629年)秋八月,一天夜里,奘师在梦中忽见大海中有一座宝山发出闪闪光芒,可是环顾四周,只见海中波涛汹涌,并无船筏可供过渡。为了登上宝山一探究竟,奘师鼓起勇气跃身入海,只见海中忽然涌出许多石莲花,一直从岸边连到山脚。奘师踩着石莲花,不久即至山下。但宝山峻峭不可攀登,奘师便试着踊身自腾,没想到竟扶摇直上,一下到了山顶。此时奘师并没有寻找金银宝石,只是觉得站在高处眺望感觉非常美妙,不料美妙的感觉才刚出现,他就从梦中醒来。这一定是菩萨在暗示我,要我勇往直前。奘师做了这个梦以后,更加坚定决心,决定不管任何困难,都要西游取经。这一年奘师二十八岁。

这时恰巧有一位秦州僧人孝达,在长安学《涅槃经》,功毕返乡,奘师就和他结伴同行。到了秦州(今甘肃天水),停住一宿,第二天恰巧遇见兰州来的旅客,便随行到了兰州;在兰州第二日,巧遇客商解送官马回凉州(今甘肃武威),于是又跟着到了凉州,这一路可以说非常顺利。这时奘师的名气已大,他在凉州住了一个多月,僧俗众人都来请他开讲《涅槃经》、《摄论》和《般若经》,奘师登坛说法,听众一天比一天多。

那时的凉州是河西的一个大都会,又是东西交通要道,西域诸国商侣往来日日不断,他们听说奘师在此讲法,都赶来听讲,并无不同声赞叹而且布施许多金银珍宝。他们回去以后,都向各自的君长赞叹奘师,并说他将要西来到印度取经求法。因此在奘师未到西域之前,西域各国早已知道。西域各国君长大多信奉佛教,听了都暗自欢喜,并准备恭迎奘师的到来。奘师在法会圆满后,面对堆积如山的布施的珍宝物品,只拿了一半作为供养佛的香油钱,另一半转赠凉州各寺庙。

当时唐朝的政权尚未完全巩固,西北一带边境常常遭受西突厥的威胁,所以朝廷封锁边境,不准百姓私自出境。凉州都督李大亮奉命守关,一天忽然有人报到,说有一个僧人从长安来、要到西天去,不知有何意。李大亮得知,派人追上奘师,向他问明来由。奘师说道:要西去取经。李大亮不肯,逼他回京。

就在奘师进退两难之际,这时凉州有一位慧威法师,是河西一带的佛门领袖,他很敬重奘师的辞理通达,更佩服他西行求法的大愿,便暗中派了两名心腹弟子,一个叫慧琳、一个叫道整,暗中护送奘师偷渡出关。他们不敢公然行走,只能昼伏夜行,走了十几天,终于到达瓜州(今甘肃安西)。

瓜州刺史独孤达是一个虔诚佛教徒,一听说奘师来到,非常欢喜,供养优厚。奘师向其询问前往西域的路线情形,当下有人报道说:由这里向北走约五十余里,就到瓠卢河(今疏勒河),上窄下宽,水流湍急,深不可测。河岸设有玉门关,是必经之路,也是通往西域的咽喉,可是法师你没有通关的度牒,只怕出不了关。即使侥幸混出关了,沿途还有五座烽火台,各相距一百里,每一座烽火台上,都住有守兵,监视着往来行人;其间尽是沙漠,连水草也没有,要通过也不容易。等过了这五座烽火台,再穿过八百里流沙的莫贺延碛,才会到达伊吾国境(今新疆哈密)。

第四卷

奘师听完甚感忧虑,心想此去路途艰险,不知如何是好。不过,他仍然不失望,心想:那就再多等几天吧!好好祈求诸佛菩萨加持。结果这一等就是一个多月,连从长安一路上陪着奘师受苦受难的马,也在这段时间因病死了,这使奘师不禁感到悲伤万分。

正在奘师等候期间,凉州的访牒又来了,说是有一个叫奘师的和尚,私自出境,命令沿途各州县严加捉捕,务必解送京师。幸好州史李昌,是个崇信佛法之士。他接到这件公文,马上怀疑公文指名要捉拿的人就是奘师。他立刻秘密带着公文前去拜访奘师,问道:法师是不是牒文中所说的玄奘法师?奘师心下犹疑,不敢回答。李昌说道:法师请实说了吧,如果是,我一定为你想办法。奘师便告诉了实情,李昌听了,深为佩服,立起身来,将文书一撕两半,并劝他道: 夜长梦多,请法师及早动身。

李昌走后,奘师越发愁闷了。慧威法师派来随行的两位小僧,道整已先去了敦煌;而留下来的慧琳又不堪长途跋涉,只好把他遣回凉州。自己虽买了一匹马,但苦于无人引路,因此日日在弥勒菩萨像前祈求,希望能得一人引渡过关。有天晚上,寺里一名叫达摩的胡僧,梦见奘师坐在莲花上,向西而去。达摩觉得很奇怪,隔天一早,连忙前来向奘师报告梦中所见之事。虽然此事被奘师斥为虚妄,然而奘师心中却暗自欢喜,认为这是即将成行的好预兆,于是进入道场,更加诚心礼求。

这时,忽然有一个名叫石盘陀的胡人前来礼佛,并绕行奘师三匝(这是印度对三宝最恭敬的礼节),请求奘师授戒。奘师就为他授了五戒,胡人欢喜而去,不久送来许多饼果,供养奘师。奘师见胡人壮健,貌又恭敬,就将要西行求法的事,与他相商,胡人终于允诺送师渡过五座烽火台。奘师大喜,即为他买马,以备西行,并约在次日天暗时分,于域外草丛相见。

第二天石盘陀果然依约前来,并带着一位年老的胡人,牵着一匹又瘦又老的红马同来。奘师心里正纳闷的时候,石盘陀介绍:这位老人家对西行的路线很熟,来往伊吾三十多次,所以特别请他来见师父,指点此行的疑难问题。

可是还没等到奘师开口发问,这胡翁却自己说了:西行的路非常险恶,沙河阻隔,鬼魅热风难以阻挡;过去曾有人带了许多同伴,尚且迷失,何况您只有单独一人,如何可行?还请您再加考虑,不要轻易以身试险!奘师毫不犹豫地答道:贫僧为求大法,不到婆罗门国,誓不东归,即使死在途中,也决不后悔。

胡翁见奘师意志坚决,只好说:如您一定要去,可换乘这匹马,不要看它既老又瘦,它来回伊吾国,已经有十五次,不但脚力强健,而且能够识途。 这时奘师想起了从前在长安出发时,曾有一位占卜的术士何弘达,为他预言将来求法时骑一匹瘦老红马西行而去的事,如今此马与何弘达的预言吻合,因此便毫不犹豫和老胡翁换马。胡翁欢喜地告辞离开,他们也踏上了旅途。

约三更时分,奘师与胡人到达瓠轳河,在黯淡的星光下,远远看见玉门关。玉门关上游十里的地方河床最窄,宽才一丈多,两旁有茂盛的梧桐树,石盘陀拔刀砍了几棵梧桐树,取树干搭桥,又铺草和泥沙在上面,这才过了河。渡过沙河,出了玉门关,奘师很欢喜,但也累了,就解缰卸鞍,停下来休息,两人相距五十几步,各自躺下,拥褥而卧。

可是不久,奘师看到石盘陀拔刀而起,慢慢地朝他走来,约近十步时又折了回去。奘师疑胡人中途变心,忙起身趺坐,称念观音菩萨圣号,直至见胡人回去躺下,才敢放心就眠。

第二天天一亮,奘师就唤他起来,打水洗脸,吃过带来的干粮,正准备出发时,石盘陀忽然对奘师说:弟子昨夜左思右想,觉得此去前途艰险,途中又全无水草,只有烽火台下面有水,必须晚上偷水而过,但如果被发现就是死路一条,所以,我们还是回去吧!奘师听完不禁愕然,但仍坚持不答应往回走。石盘陀没法,只得跟随奘师,硬着头皮,弯着腰,露着刀,张着弓,勉强前进。

走了一会,他忽然要奘师前面先走,奘师怕他落后,不肯前行,石盘陀勉强走了几里,又停下了,恳求奘师说道:我实在不能再去了。一来我的家累太重,一家老小要靠我过活;二为王法森严,也不敢违背。请法师原谅,放我回去吧!奘师知道他后悔了,不能勉强,只得叫他回去。但石盘陀仍不放心,他深怕奘师万一被抓到,会说出他帮助引渡的事。

于是奘师安慰他说:你放心,纵使此身千刀万剐,变成灰烬,也决不会说出是你送我出关的。奘师发完重誓,并送给他马一匹,石盘陀谢过奘师,这才放心地走了。至此,奘师又剩下自己,孑然一身,孤独地踏上艰苦的沙漠之旅。

第五卷

奘师孤身西行,在一片茫茫的沙漠海中,没有水草,没有道路,只有认着一堆一堆的白骨马粪,逐渐前进。大风一起,沙层就像海洋一样,一高一低地迎面扑来。但海浪最高不过三五十尺,而这沙漠所刮起的,却是可以达到二百多尺高的风沙,神秘古怪,根本让人无法认清东西南北。

奘师正独自走着,忽然看见有骑兵数百,满布沙漠间,乍行乍息,一望都是穿着羊皮裘、骑着骆驼马匹的人们,拿着旌旗戈矛,一队队在远处沙漠里行进;可是这些人物易貌移形,倏忽千变,远看非常清楚,渐近渐渐消失,看不见了。奘师起初看见,以为是强盗来了,后来渐近渐灭,就想这大概就是胡翁所说的妖魅作祟吧!正在不安的时候,但听空中有声音说:不用怕!不用怕!奘师这才安心继续前进。

走了八十多里,终于看见第一座烽火台,奘师怕被台上的守兵发现,就躲藏在沙沟中,一直等到天黑,才出来取水。他在烽火台的西边发现了水草,人马都喝足了水,正要起身去拿装水用的皮囊时,冷不防飕的一声,射来一支箭,险些射中他的膝盖。接着第二支箭又射过来,奘师知道自己已被守兵发现了,就大声地喊:我是长安来的出家人,请不要再射了!说完便牵马走向烽火台。

守兵开门出来,果然看见一位出家人,就引他去见守将王祥。王校尉命人点火照明,细细一看,说道:确实不是本地的出家人,看这样子,好像是从京城来的。于是就问他此行的目的。奘师不答反问道:校尉可曾听凉州人说有一位出家人玄奘,要去婆罗门国求法?王校尉说:听说玄奘法师已经东回长安去了,怎么会到这里?奘师马上将经箧里的章疏取出来给他看,这时王祥才确信他就是玄奘法师。

王祥劝奘师说:此去艰难遥远,恐怕师父无法抵达目的地。然而奘师意志坚定,不为所动。于是王祥念头一闪,接着说:弟子因职责所在,不能协助您偷渡出境,但弟子是敦煌人,愿意送师父到敦煌去,那里佛法兴盛,有一位张皎法师,德学兼备,他对贤能有德的法师一向最为尊敬,看到您一定很欢迎。师父您与其死在途中,还不如听弟子的建议,前往敦煌好吗?

只见奘师坚决而冷静地回答说:我家乡在洛阳,从小就喜欢听闻佛法,洛阳和长安两京的大德高僧不说,就连西蜀一带的名僧,我都曾负笈登门求教。如果只是为了自己修行或个人名利,又哪里需要到敦煌去?今天我会不辞艰难来到此地,全然是因为现在各地都缺乏佛经,加上已有的佛经常常是经义不明,翻译不全,所以才不惜冒着生命危险,立志西行求法,施主不加勉励成就,反来相阻,这样做怎么可以说是同修出世法,共种菩提因呢?假如一定要拘留贫僧,任凭处置,但是贫僧决不违背当初的发心而东移一步!

王祥听了,感动地说道:弟子幸运地遇上师父,怎敢不随喜师父的功德?师父今天疲倦了,请先去休息,等到明天我亲自送您,并为您指明道路。于是请奘师吃过斋饭,并安排住宿。

第二天早起斋罢,王祥使人盛水,又带了一些干粮,亲自送奘师上路,一直送了十多里,说道:法师从这一条路去,可直达第四烽火台,烽火台上守将,和弟子是本家,姓王名伯陇,他为人和善,一心信佛;法师到了那里,可说是弟子请你去的,他必定会优待你。说罢,王祥洒泪拜别而去。

奘师继续前行,依着王祥指引的路线,绕过第二、第三烽火台,夜间到达第四座烽火台。奘师生恐又被留难,打算偷偷取水过去。正走到水边,将要下去时,忽然一箭飞来。奘师吓了一跳,急忙大声通报,并向前打招呼。

烽火台上派人来迎,听说是第一烽火台守将王祥遣来的僧人,非常欢喜,格外款待,并安排住宿。第二天早晨,更以大皮囊和马匹干粮相送,临别叮嘱道:法师此去,不须经过第五座烽火台,那边的守将很粗暴,恐怕会发生意外。可从此方向前去,百里以外,有野马泉,可以取水。一路须小心在意,法师保重要紧。奘师拜谢而别。

第六卷

再往前行,便是有名的莫贺延碛,长八百多里,古时候叫做沙河,上无飞鸟,下无走兽,更看不见一点水草。奘师一个人孤伶伶地走在这无垠的沙漠里,四周所见,除了黄沙,还是黄沙。奘师怎样也见不到路的尽头,从白天到晚上,从黑夜到黎明,一路上,奘师一直默念着观世音菩萨圣号及《般若心经》。

当初奘师在成都的时候,遇到一个衣衫褴褛,长满脓疮、全身臭秽的病人,没有人愿意理他,奘师见了心生悲愍,就把他带到寺里,施与衣服并招待饮食。病者感奘师不舍救济之恩,于是授予《般若心经》。因为经文简短而意义深刻,所以时常诵习。

在沙漠里,身边遇见那些恶鬼等怪异现象,有时高声称念观世音菩萨圣号,影像就应声消失,有时还是无法排除,环绕在左右。这时只要念诵《般若心经》,一发出声,这些怪异现象就销声匿迹。在危难关头念诵《心经》祈求就能得到感应,这就是很好的例证。

好不容易走了一百多里路,可是奘师却发现找不到野马泉这个地方,心想可能弄错方向迷了路,很是焦急。就在停下来喝水的时候,一个不小心竟然把水囊掉在沙地上,没多久水囊里的水就一滴也不剩地流光了。在无垠的沙漠中,没有水喝怎么活下去?

不得已,奘师打算掉头回第四座烽火台,重新装水再继续西行,走了十多里时,突然念到自己发的誓愿:若不到天竺,决不东归一步,心想,我在做什么?怎么可以因为遇到一点挫折就走回头路?宁可向西走而死,决不东归而生!于是又振作起精神,掉转马头,也不顾水囊里没水,就这样一心念着观音菩萨的圣号,继续向西北行进了。

在沙漠中的奘师,不分昼夜孤单地前进着,环顾四周,沙海茫茫,了无生机。饿了就随便吃些干粮;累了,人马就地躺下来休息。白天时狂风挟着沙砾席卷而来,使人眼睛张不开,连呼吸都困难;夜里则满天鬼火闪烁如繁星,魑魅魍魉,形状恐怖,前后跟随。因为称念观音圣号及《般若心经》,所以奘师心里毫无畏惧。

可是没有水喝毕竟不是人和马所能忍受的,经过了五天四夜滴水未进,口干舌燥的奘师,已是全身发烫,头晕目眩,终于连人带马倒卧在沙层上,奄奄一息。这时的奘师仍一心称念着观世音菩萨,祈求道:弟子天竺取经,既不为财利,也不求名誉,只为能求得无上正法,导利群生。求菩萨大慈大悲,寻声救苦,消除灾厄。奘师就这样至诚地不断祈求着。

到了第五夜夜半,忽然起了一阵凉风,吹到身上,浑身感到凉快,心神顿觉一爽,模糊的双眼,视线复明,连那匹老马也都霍然站起。但也许真的是太累了,奘师竟然在这种情况下睡着了。在梦中,奘师见到一个身高好几丈、傲然站立的巨人,威严叱喝他说:为什么不 打起精神继续赶路,还躺在那里做什么?奘师一下子被这梦给惊醒了,虽然身心已非常疲惫,但不敢再作停留,立刻动身上路。

月牙泉──沙漠中的生命之泉

大约走了十里路时,老马突然转过方向,另走一条路,奘师拉它不住,经过数里,忽然看见了青草数亩,那马像发狂一样,撒蹄狂奔,赶到草地上,忙不迭地一口一口吃草。离开草地不过十来步,又发现了一个水池,水泉甘冽,澄清如镜。奘师喜出望外,下去就饮。正是天无绝人之路,人马俱得更生。仔细看看水草,青翠鲜嫩,一定是菩萨悲愍群生,神通变化所成。

奘师在草原上安静舒适地休息了一天,而后把皮囊装满水,再割一些青草,作为继续前进的行资。经过两天,终于走出大沙漠,抵达伊吾国境(新疆哈密)。

奘师进了伊吾城门,打听到一所寺院,便到这寺里投宿。寺里有汉僧三人,其中有一位老和尚,一听说奘师来到,高兴地来不及穿袍结带,光着脚出来迎接,一见面就抱着奘师痛哭起来,哽咽了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好不容易挣出一句话来道:想不到今天,我还能够再看见故乡来的人!奘师也因刚刚历尽艰辛脱险,自然是无限伤感,不禁相对哭泣。

奘师西来求法的消息,是早在凉州就已传遍西域各国了。所以他一到伊吾,玉佛寺就热闹起来了,各方道俗争相参礼邀供,连伊吾王都亲自前往拜见,并迎请奘师入宫受供。

第七卷

这时,高昌国(今新疆吐鲁番)国王麹文泰,因早听说法师西行的消息,已派了使者,先在伊吾探访。这天,高昌使者正欲返国,恰巧遇上了法师,立刻飞马回报国王。国王听说后,马上派遣使者通知伊吾王,请奘师前来;另外挑选了上等马几十匹,派遣重臣亲自前往迎接法师。

奘师在伊吾停留了十多天,高昌国王的专使便到了。专使见了法师,便把国王殷勤礼请的意思告诉奘师。本来在奘师的行程计划里,打算从可汗浮图经过,直接向西北前进,并没有经过高昌国。但是现在高昌王这样诚恳的邀请,在盛情难却之下,只好改变行程,经由南碛进入高昌。前有高昌国的专使带路,后有伊吾国的人马送行,一路浩浩荡荡,经过六天,来到高昌边界的白力城(今新疆吐鲁番)。这时已是黄昏,奘师本想在城里休息一晚,但迎请的大臣和专使却恳求说: 这里离王城不远,大王渴望见您心切,恨不得马上就能拜见您,还请慈悲垂允,换马前进。奘师不忍拒绝,就放弃休息,连夜赶路,于三更时分来到王城。

高昌王一听到奘师已到,下令大开城门,迎接奘师进城。奘师进了城门,只见高昌王城灯烛辉煌,照耀得就像白天一样。侍从及宫女簇拥国王及王妃分成两列,前后执烛迎接。高昌王恭敬地扶奘师下马,坐上华贵精致的轿子,在美妙的音乐声中,进入皇宫后院的重阁,在宝帐中升座,接受高昌王及文武百官的顶礼,其被礼遇的程度,超过了任何国宾。高昌王自称弟子,虔敬地说:弟子自从听到奘师的尊名,就高兴得废寝忘食,日夜期待与您相见。又得知奘师今晚可以到达,所以特地与后妃等人通宵未睡,在此焚香读经,恭候法驾。高昌王这种恭敬虔诚的态度,让奘师深受感动。不久,王妃与数十侍女,又一一前来礼拜。

这时,天已渐明,大家都有倦意,高昌王这才回宫就寝,只留下小黄门数名,侍候法师休息。第二天一早,法师尚未起身,高昌王却已率领王妃等人前来请安。奘师起身相见,高昌王说道:弟子心里想着沙漠遥阻,碛路艰难,而法师单身匹马,竟能独来,真是奇迹!说着,流泪称赞不已。一会儿供上斋来,请奘师早餐。斋罢,高昌王亲自起身带路,请奘师进入王宫边上一座道场,就在这里安置奘师,并派人服侍。高昌国有一位彖法师,曾留学长安,曾知法相,高昌王请他前来与奘师相见;又有一位国统王法师,年纪已在八十以上,也请来和奘师作陪,并叫他劝奘师就在此地住下,不必再往西天取经,奘师不许。

过了十几天,奘师便要辞行。高昌王道:已叫国统师请问法师意见,不知意下如何?奘师道:蒙大王留住,实在十分感激;但与贫僧西来本意不合,所以不能遵命,还请原谅。高昌王并不气馁,继续劝说:弟子曾与先王同游贵国,从隋帝经历东西两京(东京即洛阳,西京即长安),见过多少高僧,心未欣慕;但一闻法师之名,即身心欢喜,乃至手舞足蹈,故留法师止于此,盼能受弟子供养终身,令全国百姓皆皈依法师,并望师在此讲授。僧徒虽少,也有数千,都使他们能够作为法师的听众。还请法师察纳微意,勿再以西游为念。

奘师听完谢道:大王的盛情厚意,贫僧愧不敢当。只是这次西行并不是为了供养,乃是因为我国经教缺乏,教义不详,疑惑争议很多,所以才有西行求经之举,就如同善财童子为求真理,四处参访一般,理应日日坚强才对,又怎能半途而废?还愿大王察纳我的心志,收回王命。

可是高昌王仍不死心,说道:弟子仰慕法师,无论如何一定要留法师供养,葱山可转,此志难移,请相信弟子是一番愚诚,不要疑我不实。奘师道: 大王一番深心厚意,贫僧早已知道。但是玄奘西来,目的在于求法;现在法还未得,岂可中途而废?希望大王原谅。况且大王积德修福,位为人主,不但苍生仰恃,而且佛教依凭,理当助扬善举,岂宜加以阻碍?

高昌王道:并不是弟子敢阻碍法师,只因为敝国没有导师,所以要屈留法师,以引导众生。高昌王再三苦留,奘师只是不肯。高昌王最后作色大声说道:弟子一切已经安排好,法师岂有说去就去?我一定要相留,不然就送法师回国,请法师自己再好好考虑一下,还是相顺为妙。奘师回道:玄奘西来,只为求法;如果在贵国受到阻碍,也只能留下我的尸骨,我的神识仍是留不住的。说到这里,声音颤动起来,表现的意志十分坚决。

第八卷

高昌王还是不听,令人更增加供养,每天进斋的时候,高昌王亲自捧盘,殷勤劝食。奘师因被阻留,决定宣誓绝食,以感动高昌王。于是他终日端坐,滴水不进,这样一连三天。到了第四天,高昌王见奘师气息渐微,生命垂危,心中深生愧惧,只好屈服,向奘师稽首谢罪道:弟子愿意放法师西行,请早一点进斋。奘师恐王有诈,要他指日为誓。高昌王说道:如要宣誓,就请法师共至佛前,更进一步共结法缘如何?奘师同意了,于是二人共入道场礼佛,并请出王母张太妃来作见证。

在佛前,高昌王满心欢喜地立下誓言:一、愿与法师结为兄弟。二、将来法师取经回国的时候,须留在高昌三年,接受供养。如果将来成佛,愿自己能像波斯匿王及频婆娑罗王,作法师之檀越护法。三、请法师继续留在高昌一个月。这期间,一方面请为我们宣讲《仁王般若经》,同时也为法师准备路上用的行装。奘师一一答应后,方才进食。太妃也非常欢喜,发愿生生世世都要作为法师的眷属,跟随法师。

隔了一天,高昌王大开道场,在空旷地方,张起一顶大帐,可坐三百多人,恭请奘师讲经。自王太妃以下,国王和将相大臣等,都亲自前来听讲。每一次开讲以前,高昌王都亲捧香炉,自来迎接引路;奘师将升法座时,高昌王又伏身跪下以背作磴,请奘师蹑足而上。天天如此。

法会圆满结束后,高昌王为奘师剃度了四个沙弥,叫他们一路同行,作为随伴。同时置备法服三十套,因为西方寒冷,又造面具、手套、靴袜等,并送黄金一百两,银钱三万,绫罗绢缎等五百匹,足够法师路上来回二十年之用。另给马三十匹,挑夫二十五人,并遣殿中侍御史欢信护送奘师到突厥叶护可汗王廷。又写信二十四封,给屈支等二十四国,每一封信,都附大绫一匹,作为信物。此外更拿绫绢五百匹,果味两车,献给叶护可汗,并附国书道:玄奘法师是奴弟,今欲往婆罗门国求法,路过西方各国。愿可汗怜师如怜奴,仍请敕以西诸国给邬落马(邬落马即古突厥语驿马的译音),递送出境。

奘师见高昌王如此殷勤,而且赠送甚厚,考虑又十分周到,心中感激,十分过意不去,写信道谢道:

奘闻,江海遐深,济之者必凭舟楫;群生滞惑,导之者实假圣言。是以如来运一子之大悲,生兹秽土;镜三明之慧日,朗此幽昏。慈云荫有顶之天,法雨润三千之界,利安已讫,舍应归真。遗教东流六百余祀,腾、会振辉于吴洛,谶、什钟美于秦凉,不坠玄风,咸匡胜业;但远人来译,音训不同;去圣时遥,义类差舛。遂使双林一味之旨,分成当现二常;大乘不二之宗,析为南北两道。纷纭争论,凡数百年;率土怀疑,莫有匠决。玄奘宿因有庆,早预缁门,负笈从师,年将二纪。名贤胜友,备悉谘询;大小乘宗,略得披览。未尝不执卷踌躇,捧经侘傺,望给园而翘足,想鹫岭而载怀;愿一拜临,启申宿惑。然知寸管不可窥天,小蠡难为酌海;但不能弃此微诚,是以装束取路,经涂荏苒,遂到伊吾。

伏惟大王,禀天地之淳和,资二仪之淑气,垂衣作王,子育苍生。东抵大国之风。西抚百戎之俗;楼兰月氏之地,车师狼望之乡,并被深仁,俱沾厚德;加以钦贤爱士,好善流慈,忧矜远来,曲令引接。既而至止,渥惠逾深;赐以话言,阐扬法义;又蒙降结绨季之缘。敦奖友于之念;并遗书西域二十余蕃,煦饰殷勤,令递饯送;又愍西游茕独,雪路凄寒,爰下明敕,度沙弥四人,以为侍伴,法服绵帽,裘毯靴袜,五十余事,及绫绢金银钱等,令充二十年往还之资。伏对惊惭,不知启处。决交河之水,比泽非多;举葱岭之山,方恩岂重。悬度陵溪之险,不复为忧;天梯道树之乡,瞻礼非晚。傥蒙允遂,则谁之力焉?王之恩也。

然后,展谒众师,禀承正法,归还翻译,广布未闻。剪邪见之稠林,绝异端之穿凿;补像化之遗阙,定玄门之指南;庶此微功,用答殊泽;又前涂既远,不获久停,明日辞违,预增凄断;不任铭荷,谨启谢闻。

高昌王含泪读完书信,说道:法师既与弟子结为兄弟,则国家所有,即与法师共之,何必道谢?

奘师出发的那天,高昌王与诸僧及大臣、百姓等,几乎全都出城送行,高昌王抱住法师不禁恸哭,僧俗臣民也都被感动地哭起来,悲伤的离别之声,振动了城外山谷。高昌王命诸妃及百姓等先行还城,自己则与诸大臣等又乘马送行了数十里,才依依不舍地分手还城。

第九卷

离开高昌国,奘师继续西行约百余里,来到阿耆尼国境(今新疆焉耆)。

这里有一名叫阿父师的名泉,在沙漠地带的一座绝壁之上,崖高数丈,水自半崖而出,相传曾有一段奇异的因缘。据说,以前曾有商侣数百人途经这里时,水都用光了,一行人饥渴疲惫,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时候,其中有一位僧人,什么东西也没带,一路上都靠大家供养过活,可是他一点也不紧张。于是就有人建议说:这位师父是学佛的出家人,所以我们一路供养他饮食,现在断了饮水,我们都很着急,他却一点也不忧虑,也该叫他想想办法啊!这说话的人,原本带着责备的口吻,但没想到这位僧人听完,却一口答应下来,并对大众宣示说:你们想要得到水,先要礼佛,接受三皈五戒,然后我再为你们登崖求水。大家虽然半信半疑,但眼看别无他法,只得依从他的话,全体向空遥礼佛陀,接受了皈戒。

受戒完毕,僧人又教大众,等他登上绝壁后,齐唤阿父师为我下水!众人等到僧人登上砂崖以后,就依教而行。不久,果然水从半崖涌出,大家无不欢喜雀跃,赶紧将皮囊盛满泉水。可是等了许久却不见僧人下崖,于是大家都登崖观看,才惊见僧已端坐入灭。大众为此悲号不已,依照西域的礼法,在僧的坐处举行火葬,并聚砖石为塔。这塔至今依旧存在,水亦从此不绝,给行旅往来的人,带来许多便利。此泉水非常奇异,不论旅人多少,水始终用之不尽;若无旅人时,则仅冒出些许津液。从此,这里就命名为阿父师泉。

奘师与众人经过阿父师泉时,听了这一段数百年前的求水因缘,无不感动异常,当晚就宿在泉旁,准备次日再出发西行,越过艰险的银山。银山又高又广,到处都含有银矿,西域各国都用银钱,大多便是从这里开采的。奘师一行翻过银山,正向西行,忽然一声锣响,道旁拥出一群强盗,高叫着快留下财宝。奘师给了他们一部分财物,方得前进。这时天色已晚,奘师恐怕路上不太平,就在一河边过夜。同来的有些胡商,抢先要到王城去做生意,几十个人结伴,半夜里私自出发。走不到十来里路就遇上强盗,财物被劫,几十人都被杀死,无一得脱。第二天早晨,奘师一行前来经过,见道旁遗骸还在,血渍未干,财产被抢一光,大家不胜伤叹。又走了一程,渐渐望见王都,阿耆尼王和大臣们出城迎接,并请进城歇息。可是这国以前被高昌国寇扰过,两国结了仇恨,所以不肯给马。奘师停了一宿即行。

奘师从阿耆尼国西行,渡过一条大河(即开都河),一路都是平川原野,走了七百多里,进入屈支国(即龟兹)界(今新疆库车)。将近王城,屈支国王率领群臣和高僧木叉毱多等来迎。此外僧众数千人,都在城东门外张起浮幔,安奉佛像,作乐迎接。奘师到了王城,国王和众僧前来慰劳,各在大幔就坐。有一个僧人,捧着鲜花一盘,来送给奘师。奘师捧了鲜花,到佛前散花礼拜后,便在木叉毱多旁边坐下。过了一会,再去散花;散花罢,又献葡萄浆。大众进城,先簇拥奘师到初一寺,受花受浆;随后又依次到了其它各寺,轮流献花献浆。这样忙了一天,到天黑才完,大众也才散去。

这里也有高昌国人几十人,在屈支国出家,别居一寺,在城东南角,他们听说奘师从家乡来,坚决请奘师前去住宿,法师就在那里住了一夜。第二天屈支国王亲自来请法师进宫,供养极为丰盛,席上设有荤菜,虽是三净,但法师合掌不食,国王怪而问故,法师道:这是渐教为接引众生所开的方便,贫僧所学乃大乘佛法,不敢开荤。国王遂叫撤下筵席,另供素斋。斋罢,法师辞别了国王,往城西北阿耆理儿寺,去拜会木叉毱多高僧。

这位木叉毱多,是西域的一位大法师,博闻强记,在当地的威信极高,屈支国王及百姓,都敬重他,号称独步。他曾游学印度二十多年,读遍了众经,而最擅长声明。他见奘师来拜,也只以普通的一位客人看待,不怎么尊重他。他对奘师说道:我们这里《杂心》、《俱舍》、《毗婆沙》等应有尽有,足够学习,我劝你不必西行,徒受辛苦。奘师问道:不知道这里有《瑜伽论》么?木叉毱多道:要问这邪书做什么?真正佛门弟子,是不看这书的。奘师起初本来还敬重他,及到听见他说这是邪书,就视之如土,回答道:《俱舍》、《婆沙》敝国也有,遗憾的是它理疏言浅,义不究竟,所以专程西行求经,要学大乘《瑜伽论》。这《瑜伽论》是当来下生佛弥勒菩萨所说,现在您说它是邪书,诽谤大乘经典,不怕堕入无间地狱么?木叉毱多道:《婆沙》等论,你未必能解,怎么说它理疏言浅?奘师反问道:法师都能解么?木叉毱多道:我都能解。奘师便引《俱舍论》初文来问,哪知一开头他就答错了。再进一步追问,木叉毱多马上色变,说道:你再问别的地方。奘师再提出一条,木叉毱多也不记得,硬说论里面并没有这句话。当时王叔智月出家为僧,也懂得经论,刚好在旁边,即出来证明《俱舍论》里面确实有这句话,当场取出论本对证。木叉毱多生大惭愧,支吾说道:年纪老了,记性不好。又问其余各部,木叉毱多也解释不通。奘师见他已经理屈词穷,不便再去追问,就起身告辞。

第十卷

这时冰山阻雪,道路未开,奘师一行,无法前进,在屈支国住了六十多天。这期间,奘师就到处走走看看,还去拜访了木叉毱多老法师,木叉毱多法师不敢再像之前那样妄自尊大,大模大样地坐着说话,却是恭恭敬敬地站着与法师对话,有时远远见法师走来,干脆故意避开,并私下对人说道:这个中国法师不容易酬对,他要是到印度去,那些年轻人恐怕没有超过他的。

到了奘师离开屈支国的时候,国王又送了他许多驼马及力夫,并亲率僧俗等至城外送行。奘师等人西行二日后,不幸于途中遭遇突厥盗贼二千余骑。还好中间因盗贼因分赃不均而起内哄,继而自相斗争散离,他们才因此脱险,总算是有惊无险。又前行六百里,渡一小沙漠至跋禄迦国(旧称姑墨,今新疆阿克苏)。停留一宿,继续向西北行三百里,更渡一沙漠,才至崚山。崚山(今天山山脉)在葱岭之北隅,山势险峭,矗立云霄,不见山顶,冰雪所聚,积而成崚,终年不解;仰望时,只见一片白皑皑的,看不到边际。

山峰横于路侧者,或高百尺,或广数丈,因此蹊径崎岖,攀登艰阻。又加上狂风暴雪,奘师等人虽然穿着重裘,仍不免浑身发抖。想要煮食或休息,也找不到干燥的地方可以停留。因此吃饭时,就只好悬锅而炊;晚上睡觉,也只能把毛毡铺在冰上,将就些休息。就这样经过了七天七夜,总算度过了崚山,到达热海南岸。在这次艰难的过程中,冻死的徒侣、力夫,大约有十之三四,驼马更多。

奘师一行下山后至一清池,又云热海(今吉尔吉斯斯坦伊西克湖),因其接邻崚山而不冻,故得此名。周围一千四五百里,东西长而南北狭,烟波渺茫,一望无际,不待起风而洪波数丈。

奘师等人沿着海边向西北行五百余里,至西突厥,在素叶城(今托克马克)巧遇叶护可汗正在此间行猎,可汗身着绿色绫袍,前额缠着一丈多长的素绸,两端拖在背后。随从的二百多位官员,也都穿着锦袍,拖着长长的发辫,环绕在可汗的左右。此外还有许多兵士,穿着羊毛短袄,各拿着不同的武器,有的坐在马上,有的跨在骆驼上,大小旗子随风飘扬,真是威风凛凛。奘师取出了麹文泰的介绍信,去见叶护可汗。可汗见了麹文泰的信,知道奘师要去西竺求经,高兴地说: 我现在要到远处狩猎,两三天内就会回来,请法师先进城安歇。随即派了一位近身侍臣护送奘师回宫休息。

两三天后可汗打猎回来,立刻派人引奘师入可汗所居的大帐,帐上装饰金花,眩人眼目,大帐前面,列着两行长筵,许多王公大臣,穿着锦袍,列坐两旁;后面排列仪仗队,威武整齐。奘师心中想道:突厥可汗虽是穹庐之君,也自尊贵非凡。奘师走近大帐三十余步时,可汗出帐迎拜,并传语慰问,延请入坐。这突厥国原本奉祀火神,为表对火神的尊敬,皆不设床桌,大家都是席地而坐。因为木头为可燃之物,内含火种,故敬而不用。但为了对奘师表示敬重,仍为他准备了一张铁床,再敷上舒适的垫子,请奘师升座。

接着,可汗才引汉使和高昌王的专使进帐。高昌王的专使递上国书,献上信物,可汗一一过目,心中十分喜悦,传旨陈酒作乐。可汗同一些大臣,自饮一种马乳做成的酒,另以葡萄汁进奉奘师。席间互相酬酢,觥筹交错,宾主尽欢。酒过三巡,可汗传旨奏起乐来,虽是异国之乐,听起来倒也铿锵悦耳。酒罢,更进肴馔,都是一些牛肉羊肉,堆满桌上;突厥人也知道奘师食素,另进素斋,有饼饭、酥乳、石蜜、刺蜜、葡萄等,甚是丰盛。斋罢,更请饮葡萄汁,并请奘师说法。于是奘师就为他们开示五戒十善及波罗蜜多解脱之业,并劝勉他们爱惜物命。突厥人听了,都举手叩额,表示欢喜信受,并留奘师多住几天。

过了数日,可汗传下旨意,要留法师住下,并劝说道:法师最好别去印度了,因为那边的气候炎热,十月天气还同此地五月一般,看法师这般容貌,如何去得,到那里恐怕经不起太阳晒,一晒便要融化。而且那边的人既黑又丑,粗野无礼,实在不适合法师前往。奘师听了之后,害怕又发生像高昌王那样的事,马上回答说:我到印度,不是为别的,是为了追寻佛迹,访求佛法,请可汗不必为我担心。可汗见奘师心意坚决,就不再多说,并特地为奘师找了一位精通汉语的少年,封为摩咄达官(翻译官),叫他一路护送法师到迦毕试国;又送奘师绫罗法服一套,绢五十匹,和群臣亲自送了十余里,方才珍重道别回去。

第十一卷

奘师一行人离开突厥,向西行四百余里,抵达千泉(今俄伏龙芝之西百公里处)。这里数百里内,既多池沼,又林木茂盛,气候凉爽,是可汗的避暑胜地。自千泉再向西行一百五十里到达怛逻斯城(今塔拉斯),往西南走二百里到达白水城(今沙兰),再往西南走二百里到达恭御城(今土尔其斯坦附近)。接着往南走五十里到笯赤建国(今奇姆肯特),往西走二百里到赭时国(今塔什干),国的西面临着叶河(今锡尔河)。又向西走了一千多里,到达窣堵利瑟那国(今胡疆),国的东面临着叶河,叶河发源于葱岭北原,往西北流入咸海。

从这里再往西北方向行,走进了一块大沙漠,这是葱岭以西中亚的大沙漠,一路行来,绝无水草,只能循着人马遗骸,觅路前进。走了五百多里,终于到达飒秣建国(今撒马尔罕)。飒秣建国的国王和百姓都信奉拜火教,不信佛教。虽然有两座寺院,但从没有僧侣住持,如果有路过的客僧想要投宿,胡人就拿火烧逐,不许停住。因此奘师刚到时,国王虽然也接待他,但不是出自内心的欢迎。可是经过一个晚上,奘师为他们解说人天因果与恭敬三宝能增长福报的道理以后,国王很是欢喜,从此态度大变,不仅请授斋戒,接待也更殷勤了。

可是,奘师有两位随行的小沙弥,不知道这里的风俗,仍跑去寺院礼佛,结果遭人拿火驱逐。沙弥逃回宫,把经过告诉了国王。国王很生气,下令拘捕肇事的人,并且要当众砍断他们的手。奘师不忍,急忙劝阻。国王于是遵从奘师的意思,免去他们断手的处罚,只是重重鞭笞后把他们赶出都城。从此全国上下对奘师都非常恭敬,并纷纷请求皈依三宝。奘师于是权充寺院住持,在当地启建法会,剃度僧众,使许多事火外道纷纷弃邪归正,把不良的风俗慢慢改善过来。

离开飒秣建国后,奘师一行人继续向西行三百余里,至屈霜尼迦国(今撒马尔罕西南附近)。又西行二百余里,至喝捍国(又名东安国,今泽拉夫善河之北)。又西行四百里,至捕喝国(今布卡拉)。又西行百余里,至伐地国(今阿姆河岸)。再西行五百里,至货利习弥伽国(今阿姆河下游两岸地区)。再向西南行三百里,至羯霜那国(今撒马尔罕西南附近)。再向西南行二百里进入山路,路险难行,只能一人通行,又没有水草,这样山路走了三百多里,至铁门峰(今德尔班)。

这铁门峰或称塞铁门,是当时西突厥最险要的关塞。因山壁狭峭,而崖石多属铁矿,故顺着地形之便,在此造了一个铁门,并于其上悬挂铁铃,此即铁门峰命名的由来。

出了铁门,就进入睹货罗国(今阿富汗北部与撒马尔罕西南部一带)。再走几百里渡过缚刍河(今阿姆河),即到活国(今昆杜兹),此为叶护可汗的长子呾度设(设是官职的名称)的封地,其妻可贺敦(是王后的尊称)为高昌国王的妹妹。这位高昌王妹自从听说其兄有书信托奘师带来以后,便日夜翘首等待,只可惜未能等到奘师抵达,便先病逝。奘师抵达时,恰巧呾度卧病在床,听说奘师从高昌来,又得国王亲笔信,便想起了自己的亡妻,和儿女等呜咽哭泣不止。半晌,才对奘师说道:弟子一见法师,精神就觉得好了许多。请法师暂在我这里住下,过些时等我病好了,再亲自送法师到婆罗门国去吧!不久,来了一位婆罗门僧人,为呾度诵咒,呾度的病果然渐渐见好。

奘师正准备出发,活国忽然发生政变:呾度设新娶的妻子年少貌美,和呾度设的第一个妻子所生的儿子特勒私通,居然用毒药害死了丈夫。呾度设死时,高昌公主所生的王子还很年幼,于是就被特勒篡位,自立为设,并以新继母为妻。奘师因遇到这不幸的国丧,只好在那里多留了一个多月。

在这期间,奘师与一位曾游学印度,在葱岭以西被推崇为法匠的沙门达摩僧伽交往。这位高僧起初对奘师很傲慢,他的门徒对法师亦轻视。可是后来奘师仅就小乘教义婆沙论等问题,与他辩论,便使他折服。从此便与奘师相见欢喜,门徒亦多生惭愧,处处誉赞奘师不已。

第十二卷

过了一些时候,奘师觐见新设,请派遣使臣,并给邬落马匹,好到印度去求经。新设说道:弟子所管辖的地区中,有一缚喝国,北临缚刍河,人多称其为小王舍城,圣迹极多,法师不妨前往观礼一番,然后再南去印度。当时恰巧缚喝国有僧侣数十人,因为听说呾度设去世,特前来吊慰。奘师见到他们,说起要往该国巡礼之意。众僧说道:一路正好同行。从我们那里到印度去,另有好走的大路,不必再绕回到这里来。于是奘师就采纳他们的意见,立刻向新设辞行,随着僧侣到缚喝国(今马萨沙里夫)。

缚喝国东西有八百多里,南北四百多里,都城周围也有二十多里。城中佛教极盛,寺宇繁多,塔顶多饰黄金,太阳一照,光耀夺目,所以有小王舍城 之称。奘师一进城门,看见城郭宏大,市况繁盛,城中有寺院一百多所,僧徒三千多人,都学小乘。城外西南,有一座纳缚寺院,甚是壮观。奘师前去观光,瞻仰了寺中三宝。第一是佛澡罐,容量约一斗多;第二件是佛牙,长一寸,广八九分,黄白色,常常放光呈现祥瑞;第三件是佛扫帚,是用迦奢草做成的,长有三尺,围可七寸,扫帚的柄上,镶有宝玉,据说是释迦世尊曾亲自用来扫地的。这三件宝贝,是信众观礼朝拜的圣物,每逢斋日,便拿了出来,看的僧俗百姓,成千上万,至诚之人可以看到圣物发光呈瑞。寺北面有一座窣堵波,高二百多尺。西南又有一座精庐,建立多年,在这里修行证果的,世世不绝。这些圣者入灭以后,都有塔记,一座接着一座,多到几百座。

大城西北五十余里,至提谓城(北印度)。城北四十余里有波利城(北印度)。城中各有一座宝塔,高三丈。当年佛陀初成道,从菩提树起身前往鹿野苑的途中,提谓和波利两位长者一直追随,并初闻五戒十善,于是请求如来赐给他们可供奉之物。佛陀就把自己的袈裟脱下,叠成四方形叠放在地上,然后倒覆食钵,竖立锡杖,教导他们建造佛塔,并把自己的头发和指甲给了他们,教他们礼敬的仪式。两位长者回到本国,就按照佛陀的教导,修建了两座佛塔,就是现在城中的这两座塔。城西七十余里也有塔,高二丈余,是过去迦叶佛时所建。

纳缚寺院,有一位磔迦国小乘三藏名叫般若羯罗(慧性)的,听说缚喝国有很多圣迹所以也从印度前来巡礼。这个僧人,是印度的一位名僧,天资聪明,博学多才。钻研小乘义理,《阿毗达磨》、《迦旃》、《俱舍》、《六足》、《阿毗昙》等,他无不通晓。他听说奘师远来求法,两人相见甚欢。奘师向他请教《俱舍》、《婆沙》中的疑义,都得到精辟的解答。于是奘师就在这里住了一个多月,同他一起研究《毗婆沙论》。寺院里又来了二位小乘三藏达摩毕利(法爱)和达摩羯罗(法性),他们看见奘师神彩明秀,极其敬仰。

缚喝国西南有锐末陀国(今乌浒水以南)、胡实健国(今木鹿/马里与缚喝/巴里黑之间),他们的国王听说奘师由远国而来,都派遣贵臣拜请奘师去受供养。奘师再三推辞,国王再三派人来请,只好前去。国王很高兴,用金宝饮食供养法师,法师不受而回。

奘师从缚喝国南行,和慧性法师结伴到揭职国(今阿富汗之达拉哈斯附近)。再向东南行,入大雪山,行六百多里,到了梵衍那国(今巴米扬)。这个国家东西绵延两千多里,都在雪山之中。中途之艰险,远远超过崚山和沙碛。积云飞雪,没有片刻晴朗,碰到更严重的地方,则平地雪深数丈。故宋玉(战国时楚诗人)称:西方之艰,层冰峨峨,飞雪千里,即此也。嗟乎!若不是为了众生而求无上正法者,哪能不顾父母所遗之生命而西游至此哉!昔王遵登九折之坂,自称是为汉室忠臣。法师如今涉雪岭求经,亦可谓如来真子矣!

奘师一行历尽艰辛,方才翻过大雪山,到了梵衍那国都城。城中有佛寺十几所,僧徒数千人,都学习小乘出世部的学说。梵衍王出城相迎,请奘师到宫中供养,数日后才出宫。摩诃僧祗部学僧阿梨耶驮婆(唐言圣使)、阿梨耶斯那(唐言圣军)都精通法相,见到法师,不禁惊叹中国竟然有如此高僧,于是便殷勤陪同奘师巡礼圣迹。

第十三卷

都城东北的山曲处有一座立石大佛像,高一百五十尺,金色光彩鲜艳夺目,珍宝装缀辉煌灿烂。石像东边,有一所佛寺,寺东边有鍮石制作的释迦牟尼佛立像,高一百尺;寺内有佛入涅槃的卧像,长一千尺,都雕刻得庄严微妙。奘师巡礼一遍,便起身南行。

巴米扬大佛──2001年毁于塔利班手中

从此东南行二百余里,度过大雪山,至一小川,有一所寺院,寺中有佛牙舍利以及劫初时独觉牙舍利,长五寸,广减四寸。又有金轮王牙舍利,长三寸,广二寸。还有商诺迦缚娑(旧译商那和修)所持的铁钵,量大约有八九升;又有僧伽胝衣赤绛色,其人五百生以来,中阴生阴,恒服此衣,从胎俱出,身既渐长,衣亦随广,受戒后就变成了袈裟。

这样走了十五天,奘师一行终于走出梵衍那国境。可是这时却遇上大雪,迷失了道路。但见漫山遍野,尽是银色世界,大雪纷纷扬扬下着,看不见道路远近,也辨不清东西南北。好不容易到了一个小沙岭,岭下有一个猎人,正在雪中打猎。他们赶紧向前打听道路,方才知道已出了大雪山。又度过一重黑山,到了迦毕试国(今巴格兰)境。迦毕试国周围四千多里,是印度西北的一个大国。国王是属于刹利阶级,智勇兼备,统领十几个部落,都信奉佛教。听说中国有一位奘师,到印度取经,将到本国,便亲自带了诸僧,出城门来迎接。

都城之内,有佛寺一百多所,各寺僧人,听说奘师到来,争着请他去住。其中有一座小乘寺,名叫沙落迦,据说是从前中国汉朝皇帝有一位王子在此国时所造。寺僧说道:我们这寺本是汉朝王子所造,现在法师既从中国来,应该先住我们寺里才是。奘师看见他们态度十分诚恳,而且与他同来的慧性法师是小乘僧,也不便住在大乘寺,于是就答应在此住下。

当年汉朝王子在造寺的时候,在这寺的东门南面一位大神王脚下,埋了不少财宝,预备以后修缮寺院用的。寺里诸僧为了纪念这位王子,在墙壁上到处绘了王子的像,一直传到现在,没有间断过。

最近有一个贪婪的恶王,得知寺中藏有珍宝后,就带兵来挖珠宝,但是他们刚开始挖便地动山摇,而且神像头上的鹦鹉,发出完全不像鹦鹉发出的非常凄厉、非常恐怖的叫声,盗宝之人全被吓跑。

寺中有座佛塔,年久失修,多有毁坏,寺里的僧人想动用这批珍宝来修缮,可地依然会发出震吼之声,因此无人敢接近去挖珍宝。他们看到奘师到来,都觉得机缘到了,就去和奘师商量,把这个故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于是奘师就带着这些僧人到大神王像前去祈求,焚香启白:质子当年留下这批珍宝就是为了修缮塔寺,现在正当其时。如蒙允许,今天我玄奘监督着来打开,并亲自把它的份量给称好,交给有关部门,贫僧保证每分钱都会花在正当的地方,绝不浪费。唯愿护法大神能够体察因缘,成就这件功德。说完,就命人挖掘,地也不动,山也不摇,鹦鹉也不叫,挖到地底下七八尺的时候,挖到了一个大的铜器,里面有黄金数百斤、明珠数十颗,大家都很欢喜,对法师无不叹服。随后奘师就在此寺院中结夏安居。

迦毕试王信奉大乘教法,很喜欢听闻经论,于是特地恭请奘师和慧性法师在大乘寺里主持了一场法会,参加法会的有大乘高僧秣奴若瞿沙(唐言如意声)、萨婆多部高僧阿梨耶伐摩(唐言圣曹)、小乘沙弥塞部高僧求那跋陀(唐言德贤),这些人都是各宗的佛学领袖。但是他们学不兼通,大小各别;独有奘师,兼通大、小乘,随人发问,应答如流,众人无不心服。这样的论道,持续了五日方散。国王非常欢喜,以纯锦五匹,特别供养奘师。

奘师在沙落迦寺安居过夏后,同行的慧性法师因又被睹货罗王邀请,故与法师辞别而回。奘师离开迦毕试国后,向东行六百余里,越过黑岭,进入北印度境,首先到达滥波国(今拉格曼)。这国周围有一千多里,寺院十所,僧徒都学大乘。奘师在滥波国停留了三天后,便南行到了一座小岭,岭上有一座宝塔,据说释迦世尊从前曾从南方步行到此,在这山头上小立。后人为了纪念他,所以盖了这一座宝塔。

第十四卷

从小岭往北的地方没有佛法,也就是所谓的边地。当初释迦世尊来这里说法度化众生,都是运用神通乘空而来,如果是步行来,就会地动山摇。

从这里往南走了二十多里,下了山岭,渡过一道河,到了那揭罗喝国(今加拉拉巴德)。这国东西六百多里,南北二百多里,是一个小国,役属迦毕试国。地方虽小,可是这里五谷丰登,花果繁盛,气候已十分温暖,风俗也比较淳朴。居民大多信奉佛法,是北印度一个佛教发达的国家。都城周围二十多里,在城东南二里,有一座宝塔,高三百多尺,是无忧王(即阿育王)所造。释迦世尊因地行菩萨道时,在此遇着燃灯佛。为燃灯佛敷鹿皮衣于地,更以自己的长发布地掩泥,让佛行过,如此地敬重佛法,燃灯佛因此当场为他授记。虽然历经劫坏,但遗迹仍然存在,天人常在此散花供养。

奘师至此,礼拜旋绕后,巧遇一位老僧人为其诉说建塔的因缘。于是奘师说出他的疑问:释迦菩萨布发之时,是第二僧祇劫,那么从第二僧祇到第三僧祇,中间要经无量劫,一一劫中,世界历经成坏,就像第一大灾火灾起时,连苏迷庐山(又名须弥山)都要化成灰烬了,为什么单单这地方还能存在?老僧人回答他说:世界毁坏时,它也是要跟着毁坏的;但是当世界再形成时,在原来的地方,圣迹又随着出现了。好比苏迷庐山,坏了还能成,为什么圣迹坏了就不能成? 所以没什么值得奇怪的。老僧的回答真是妙极了。

往西南走十余里,亦有一塔,是世尊在因地修行时买花供佛的地方。再往东南度过沙岭十余里的地方有佛顶骨城,城中有重阁,佛顶骨舍利就放在第二重阁的七宝小塔中。顶骨长约一尺二寸,发孔看得很清楚,黄白色,装在一宝匣中。据说若有人欲占卜吉凶,可以摩香末为泥,用布帛包裹起来,放在佛顶骨上面,随着出现的各种形状来预卜吉凶。奘师一行人也来占卜,结果随行的两个沙弥,一个印得佛像,一个印得莲花,奘师则印得一株菩提树。守塔的婆罗门看见了非常欢喜,还特别弹指散花祝贺奘师说:法师所得菩提树像,极其稀有难得,此为表法,说明法师能证得无上菩提。

此外,还有骷髅骨塔,骨的形状像荷叶。也有佛眼舍利,睛大如柰,仍然光亮晶莹。其它还有佛的檀木锡杖、佛的僧伽胝衣一件等等,奘师皆一一礼拜致敬,并施金钱五十,银钱一千,绮幡四口,锦两端,法服二具,散众杂花,辞拜而出。

奘师又听说在灯光城西南二十余里处,有瞿波罗龙王所住的石窟,佛陀昔日曾经在这里降伏此龙,如今还留有佛陀的影像于窟内。奘师很想去瞻仰礼拜,但是此去途中一路荒凉,盗贼又多,两三年来,去看的人不但多未见到,反而于途中遇上盗贼,遭到抢劫。因此去的人便逐渐稀疏。

奘师决定要去,但迦毕试国所派的随从,因要赶着时间回家,力劝法师勿去。奘师认为,如来真身之影,亿劫难逢,岂能到此而不去瞻礼呢?因此对随从说:你们不去没关系,但不要走得太快,等我前往石窟瞻仰礼拜完毕以后,我会回头赶上你们。于是便独自一人往灯光城。

奘师进到一所寺院问路,想找一位带路的人。然而当大家知道奘师想去的地方时,竟无人肯去。随后虽然勉强有一小孩愿意带路,也只答应送奘师至石窟附近的寺院。到了寺院,借宿一晚后,又得一老者引路,但两人行走不久就遇上五个强盗拔刀挡路。奘师脱去帽子,现出庄严的僧相。盗贼高声问道:法师要到哪里去?奘师答道:要去龙窟礼拜佛影。盗贼又问:这路上多盗贼,法师可曾听说?奘师不慌不忙地回答说:盗贼也是人啊!为了礼佛,毒蛇猛兽尚且不怕,何况你们都是人呢?强盗听了,深感惭愧,竟然发心要随奘师前往礼佛。

他们一同来到石窟,窟在石洞东壁,门向着西开,只见窟内一片幽暗,什么也看不见。老人告诉奘师说:要直入至东壁为止,约行五十步许,向正东而观,佛影即在其处。

奘师依照着老人指示而入,信步向前,果行五十步处触及东壁,站定后即至诚顶礼百余拜,但仍一无所见。失望的奘师自责业深障重,痛哭忏悔,更一心礼诵《胜鬘》等经的赞佛偈颂,随赞随礼一百多拜后,只见东壁上出现像钵一般大小的光影,一现即灭。奘师一时悲喜交集,更加虔诚地礼拜,只见刚才的光已放大如盘,但仍是转眼消失。此时,奘师更加有信心了,发誓不见佛影,绝不离开。

于是就这样又拜了两百多拜,窟中终于大放光明,佛陀影像,皎然出现在岩壁上,好像拨开云雾见到金山,妙相庄严,神采奕奕,宛如佛陀亲临。左右及背后侍立的各大菩萨及罗汉,也清晰可辨。此时奘师赶紧示意门外的六人进来观看,然而火把一来,佛像却在顷刻间消失。奘师嘱来人赶紧把火熄灭,影像才又再度出现,但奇怪的是六人当中,只有五人见到佛影,其中一人就是怎样也看不到。奘师诚申礼赞,香花供养完毕,光影才一起消失。出窟后,老人十分欢喜,因为他虽然住在这里,也只是听过传说,还没亲眼见过。五个盗贼亲睹佛影现后,也都深受感动,当场毁弃了打劫用的刀杖,向奘师求受五戒后离去。

第十五卷

奘师追上同伴以后,继续向东南山行去,约五百余里,至健陀罗国(今巴基斯坦白夏瓦),这是在北印度境内的国家,东临信度河,都城叫做布路沙布罗城。这个地方多出贤圣之辈,古来作论诸师,如那罗延天论师、无著和世亲两菩萨、法救论师、如意论师、胁尊者等,都是这里出生的人。

在王城的东北,有一座置放佛钵的宝台,后来佛钵被流动性地移放各国供养,奘师到时,正放在波刺拏斯国(西印度),不在此台。在此城外东南八、九里处,有一棵毕钵罗树(即菩提树),高一百多尺,过去四佛,均坐在此树下成佛,现在塑有四尊如来像。树的旁边又有一座塔,是迦腻色迦王所建造,高四百尺,塔基周围有一里半,高一百五十尺,塔顶起金刚相轮二十五层,其中藏有如来舍利一斛。塔的西南百余步处,又有白石佛像一座,高一丈八尺,向北面立,灵感事迹很多,往往有人见到佛像,夜绕大塔经行。向塔东北行百余里,渡过大河,至布色羯罗伐底城(今斯瓦特河与喀布尔河交接处附近)。城东亦有宝塔,为无忧王所建,是过去四佛说法的地方。城北四五里寺院内,还有一塔,高二百多尺,也是无忧王所建,这是为了纪念释迦佛过去行菩萨道时,在这个国家千生为王,千生舍眼的地方。这里圣迹实在太多了,奘师一路参观礼拜,将高昌王所施金银绫绢衣服等物,分别一一供养所经过的大塔大寺。

接着又到了乌铎迦汉荼城(今印度河与喀布尔河会合点的东北),由城北涉履山川,行六百多里,便至乌仗那国(今斯瓦特河流域)夹苏婆萨堵河,这里过去曾有一千四百所寺院,一万八千余僧徒,可是奘师去的时候,佛教已经衰落,寺宇大半荒芜,僧徒也大大地减少。其所传律法主要有五部:法密部、化地部、饮光部、说一切有部、大众部。这国国王多住在瞢揭厘城,城里人物丰盛。城东四五里处有一大塔,多有奇异瑞相,这是释迦世尊在过去作忍辱仙人时,被羯利王(旧译歌利王)割截身体处。往城东北行二百五十里,经大山来到阿波逻罗龙泉,此即苏婆河(今印度河)之上源。向西南流时,其地寒冷,春夏常冻,入晚即飘五色雪花,霏霏乱舞,如落杂花。龙泉西南三十里处北岸,有一盘石,上有佛的足迹,是释迦世尊以前降伏阿波逻罗龙时所留下的足迹。再顺流而下约三十里,有一块佛陀濯衣石,释迦世尊曾在此洗濯袈裟,石上还留有条纹痕迹。

瞢揭厘往南行四百多里便是醯山,这是释迦世尊过去为求闻半偈,报药叉之恩,舍身弃命的地方。由瞢揭厘城往西行五十里,渡过大河,到了庐醯呾迦,有一座无忧王所造的宝塔,高十余丈,是无忧王为纪念释迦世尊前世为慈力王时,用刀刺身流血,布施给五药叉的地方。出城东北三十多里至遏部多,有石塔高三十尺,昔日世尊曾在此为人天说法,离去后忽然出现的此塔。塔西渡大河三四里有一精舍,供奉阿缚庐枳多伊湿伐罗菩萨(观自在菩萨,旧译观世音)像,非常威灵。

从城东北,登越山谷,逆河而上,一路非常危险,不是栈道,就是绳索,大约行千余里,至达丽罗川,这里是乌杖那(今斯瓦特河流域)的旧都。其川中有一座大寺,供有一座木刻的弥勒菩萨像,金色庄严,高百余尺。据说是末田底迦阿罗汉所造,他以神通力将雕匠带到睹史多天(旧译兜率陀天),亲睹圣容,往返三次才告完成。

奘师自乌铎迦汉荼城(今印度河与喀布尔河会合点的东北)南渡信度河,河宽三四里,水流清澈,可是异常湍急。据说河中有毒龙恶兽,假若有人拿着印度的奇宝名花,或带着佛教舍利子渡河的,船只往往便会覆没。奘师渡过此河,到了北印度之呾叉始罗国(今塔克西拉)。城北十二三里处又有无忧王建的塔,常放神光,这是释迦世尊昔时行菩萨道时,号为战达罗钵剌婆(月光)的大国王,志求菩提舍千头处。塔的旁边有一寺院,过去经部师拘摩逻多(童寿)曾在此制造众论。

从此东南行七百余里,有僧诃补罗国(今傑鲁河姆河北岸)。又从呾叉始罗(今白沙瓦东南附近)北界渡信度河,往东南行二百余里,便到了大石门,这是从前摩诃萨埵王子舍身饲饿虎的地方。其地因为王子血渍所染,至今还作斑斑的殷红色,血渍洒在草上,连草木也都是红色的。

第十六卷

奘师再往前行,又向东南走进山道,走了五百多里,到乌剌尸国(今白沙瓦以东附近)。

又向东南攀登高山,渡过了一座铁桥,沿着崎岖栈道,走了千余里,到了迦湿弥罗国(今斯利那加)。其都城西临大河,有寺百所,僧伽五千余人。有四座大塔,崇高壮丽,也是无忧王所建,塔内各藏有如来舍利斗余。奘师初入其境,至石门,即彼国的西门,国王派遣国舅率车马来迎。

进了石门,遍历诸寺一一礼拜后,奘师到一寺院住下,寺名护瑟迦罗,这一夜寺内众僧,皆梦神人告曰:此客僧从摩诃支那国(大中国)来,欲在印度求法学经,观礼圣迹。此人因为求法而来,所以有无量护法善神跟随,现在也随师进驻本寺。诸师等由于宿生福德因缘得以出家,为人所羡慕,如今应该精勤诵习,令诸护法善神赞仰,怎么可以懈怠昏睡?众僧个个从梦中惊醒,经行禅诵直至天亮,不敢再眠。第二天众僧把梦中因缘告诉众人,大家对法师就更加恭敬了。

奘师随国舅参访了一百多所寺院后已接近王城,国王率领臣吏及城内的僧侣前往达摩舍罗(唐言福舍,王教所立,使招延行旅,给瞻贫乏也)迎接,沿途都是幢幡宝盖,香烟缭绕。国王见到奘师后,先虔诚礼赞,亲自散花供养,再请奘师乘坐大象入城,送到阇耶因陀罗寺(此寺为国舅所建)安歇。

第二天,国王迎请奘师入宫应供,并请大德僧称法师等数十人作陪。用餐完毕后,国王请奘师开讲,并请僧侣们向他问难。只见奘师酬答自如,国王在一边听后,非常高兴。国王知道奘师此次前来,就是为了取经,于是便派了二十个人,为法师抄写经论,另外又派了五个人侍候他的生活起居,供法师使唤。

僧称法师是一位知名的高僧,他看重奘师德行,把法师当作上宾看待。奘师也虚心请教,请他讲授各种佛经。但这僧称法师年逾七十,气力已衰,犹自勉力传授,立下课程表:每天上午,讲《俱舍论》;下午讲《顺正理论》;初夜后讲《因明论》、《声明论》,谆谆讲授,诲人不倦。这时境内学者,听说王城大开道场,都来参加法会。奘师格外用心听讲,聚精会神,细细加以领会。僧称法师非常欢喜,叹赏不已,对众人说道:这位中国法师年纪虽轻,聪明绝顶,学力很深,你们大家,没有人能赶得上他。照他这样聪明,道德又高尚,一定可以大扬佛法,可继承无著世亲菩萨兄弟二人遗风,可惜他生在远国,不能早一点亲近圣贤遗芳。

此时,大众中有大乘学僧毗戍陀僧诃(净师子)、辰那饭荼(最胜亲);萨婆多学僧苏伽蜜多罗(如来友)、婆苏蜜多罗(世友);僧祇部学僧苏利耶提婆(日天)、辰那呾逻多(最胜教)等多人,都是来这里留学已久、道业坚贞、多才善解的优秀僧徒,听到僧称长老对奘师的这般称扬,心里很不服气,纷纷向奘师诘难。只见奘师气定神闲,舌战群僧,酬对应答无一不恰到好处,使得诸僧全部心悦诚服。

据说迦湿弥罗国原是龙潭,佛涅槃后五十年,阿难弟子末田底迦阿罗汉,教化龙王弃舍此潭,改建为五百所寺院,召请各方贤圣来住,受龙王的供养。其后至健陀罗国(今巴基斯坦白沙瓦)迦腻色迦王时(约在如来灭后第四百年),胁尊者召集诸圣贤众四百九十九人,都是内通三藏,外达五明的人,连同胁尊者在内共五百名贤圣,在此结集三藏。先造十万颂邬波第铄论、释素呾缆藏(经藏);次造十万颂阿毗达磨毗婆沙论,释阿毗达磨藏(论藏)。

总共三十万颂,九十六万言。迦腻色迦王以赤铜为鍱,镂写论文,以石函土缄,建塔珍藏,命药叉神守护,不许往外流传。奘师在此停留二年,学诸经论,朝礼圣迹完毕时,才告辞离开此国。

奘师向西南行,攀山涉水,走了七百里,到了半笯嗟国(今旁赤)。从这里向东行四百多里,到了遏逻阇补罗国(今拉瓦尔品第以东附近),在那里观光了一二日。从这里再往东南,下山涉水,走了七百多里,到了磔迦国(今旁遮普平原)。这里属印度的边荒地区,言语、风俗、服饰多不相同,民风轻薄粗俗。

又走二天,到阇耶补罗城,借宿外道寺过了一夜。这座外道寺在城西门外,有信徒二十多人,都信奉婆罗门教。第二天到奢羯罗城,城里有一座寺院,僧徒一百多人,从前世亲菩萨曾经在这里撰写《胜义谛论》,旁边有一座塔,高二百多尺,是过去四佛说法的地方,留有佛陀经行的遗迹。

第十七卷

奘师等一行人出了那罗僧诃城,向东行至波罗奢大森林,忽然遇到一群盗贼,有五十几人,把奘师及随行的人衣服财物全部夺走,并挥刀押到路旁一个干枯的池中,想要加以杀害。幸好池中多荆棘杂草,跟随奘师的一位沙弥,发现南岸有一条水道,勉强可以容纳一个人走,于是机警地暗示奘师一起从暗道中逃走。

师徒两人飞也似地跑了二三里路,遇到一个耕田的婆罗门,便把遇盗贼的经过告诉他。婆罗门听后大惊,立刻放下耕牛,取下贝鼓猛吹,召集了八十多人。大家拿着兵器,一窝蜂地往林中跑去。盗贼看到来的人多,一下就四散逃掉了。

奘师亲自到池中,解开被捆绑的人员,又把剩下的衣服,分给众人,大家便向村中投宿。经过此次盗贼的惊吓,同行的人无不悲泣,只有奘师含笑无忧。同行的人觉得奇怪,便问道:出门行路,全靠盘缠,现在衣服被抢光,盘缠俱尽,只剩下性命一条,前途茫茫,如何是好?法师为何不生忧愁还笑得出来?奘师答道:人生之所贵者,只此性命,性命既在,其它还有什么可忧的呢?所以我的家乡有句俗话说天地之大宝曰生,生命在,说明大宝不失;那些小小衣资,又何必忧愁哉?

第二天,奘师一行来到磔迦国东境,至一大城,城西有一大片庵罗林(芒果林),林中有一位据说已七百岁的婆罗门,可是看起来却好像三十多岁,身材魁梧,学问渊博,精通《中》、《百》诸论以及《吠陀》等书。两名侍者,也都是一百多岁的老人,他们很欢迎奘师,知道他被洗劫后,就派遗一位侍者到城中请护法居士为他们准备斋供。

城中虽有数千户人家,但信佛的极少,事外道的很多。可是奘师在迦湿弥罗国说法一事,已传遍远近,印度各地都已经知道这事。这位侍者进城,到处传告说:大唐高僧西来求法,不幸在附近遭盗贼洗劫,衣物尽失,此是种福田的大好机会,大家应该量力布施。由于奘师功德招感,有三百多人听说后,各持毡布饮食,恭敬前来供养。奘师为他们解说因果报应的道理,很多人因此弃邪归正,欢喜而回。

奘师把众人供养的毡布分施同伴,各置了衣服数套,还用不完,又拿出五端布奉施年长者。奘师在磔迦国停留了一月,向龙猛(又译龙树)菩萨的弟子请教学习《百论》、《广百论》,得到了龙猛菩萨的清净传承。

奘师离开磔迦国后向东行走了五百多里,到了至那仆底国(今北印度阿姆利沙尔附近的),住在突舍萨那寺。寺里有位大德毗腻多钵腊婆(此云调伏光),他本是北印度一位王子,生得体格魁梧,相貌非凡,好学佛法,著有《五蕴论释》、《唯识三十论释》。奘师于是就在这里住了十四个月,向毗腻多钵腊婆大德细细学习《对法论》、《显宗论》、《理门论》等。

出了至那仆底王城,往东南行五十多里至答抹苏伐那寺。寺里有僧徒三百多人,修学有部思想。释迦世尊涅槃后第三百年中,有迦多衍那论师,在这里完成《发智论》。

从这里再向东北行一百四五十里,就到了阇烂达那国(今加兰德)。住在那伽罗驮那寺,寺里有大德旃达罗伐摩法师(此云月胄),善究三藏,于是在此停留了四个月,向旃达罗伐摩法师学习《众事分毗婆沙》。

再向东北行,登履危险,行七百多里,至屈露多国(今库鲁)。然后往南行七百多里,越山渡河,至设多图庐国(今沙尔亨德)。从此西南行八百多里,到达中印度境的波理夜呾罗国(今拜拉特)。再从此东行五百多里,到达秣菟罗国(今马朱拉)。

中印度,是释迦世尊诞生和成道的地方,几乎到处都有圣迹。奘师一路礼拜,心中十分虔诚。在秣兔罗国,礼拜了释迦世尊诸弟子的舍利塔,这里有舍利子(旧译舍利弗)、没特伽罗子(旧译目犍连)、咀丽衍尼弗呾罗(满慈子即富楼那旧译弥多罗尼子)、优婆厘、阿难陀、罗怙罗(旧译罗睺罗)以及曼殊室利菩萨的舍利塔等,这些佛教圣地,当时都还保存完好。

每年举办修福法会之日,四众弟子随着自己所修学的宗派而各修供养。学论者供养舍利子,修习禅定者供养没特伽罗子,诵持经者供养满慈子;学律者供养优波厘,诸比丘尼供养阿难,未受具戒者供养罗怙罗,学大乘者供养诸菩萨。

距离城东五六里山上有一座寺院。是当年尊者乌波鞠多(唐言近护)之所建。其中供奉着释迦世尊的指甲和头发舍利。在寺院的北岩有一间石室。高二十余尺。广三十余尺四寸。其中堆满着细小的筹(筹:古时数数用的小木棍)。乌波鞠多尊者说法,听法悟道证得阿罗汉果的弟子中,如果是夫妻的,才可以放下一筹。如果不是夫妻的,虽然也证得阿罗汉果,但是不放筹。可想当年证果圣者之多。

第十八卷

奘师又向东北行五百多里,到萨他泥湿伐罗国(今塔内萨尔)。又东行四百多里,到了禄勒那国(今卡尔西附近)。此国东临恒河,北靠大山,阎牟那河,流经此国中境,沿着阎牟那河东行八百多里,到了恒河的源头,源头广三四里,东南入海处,广十余里。恒河水味甘美,沙细如粉,印度称之为福水。

印度风俗传说在恒河中沐浴,可以涤除罪障;喝了河水可以消灭灾殃,死在河里还可以升天,因此许多愚夫愚妇常集合在河边饮水沐浴。这些传说都是外道邪说,不符事实。后来经过提婆菩萨开示正法,这些愚见愚行才开始停止。奘师一行至此,亦纷纷取水饮来解渴。果然名不虚传,水味甘美异常。禄勒那国也有一位高僧,名叫阇耶鞠多,精通三藏,奘师便在这里住了一冬半春,听他讲完经部的《毗婆沙》。

从禄勒那国渡河向东,到了秣底补罗国(今马达瓦尔)。国王是戍陀罗种(即首陀罗种),不信佛法,敬事天神。国中共有佛寺十多所,僧徒八百多人,都学小乘《一切有部》。王城南四五里有一座小寺,寺里僧徒五十多人。过去瞿拏钵刺婆(德光)论师在这里作《辩真》等论,一共一百多部。

德光论师是钵伐多国人,本来学习大乘,未穷玄奥,后来退而修学小乘。德光论师希望见到弥勒菩萨请益佛法疑难,当时提婆犀那(天军)阿罗汉往来睹史多天(旧译兜率天宫),天军尊者利用神通把他接上天宫,可是德光论师见到弥勒菩萨后只作长揖却不肯顶礼。

天军尊者对他说:弥勒菩萨是补处菩萨,你既求法于人却不肯顶礼,何以如此傲慢无礼?德光论师回答:多谢尊者教诲,我是比丘已受具足戒,弥勒菩萨住兜率天,享受天福,乃在家众,要我顶礼他,这不适合。(佛法中出家人不礼在家人)。像这样往返三次都不顶礼,因为贡高我慢,所以疑难最终未能得到解决。

德光寺南三四里,又有一寺,僧徒二百多人,并学小乘法教,是众贤论师寿终之处。论师是迦湿弥罗国人,博学高才,精通一切有部毗婆沙。当时,世亲菩萨睿智多闻,先作《阿毗达磨俱舍论》,破毗婆沙师所执。辞义善巧,理致精高,西域学徒,莫不赞仰。众贤论师看后却不以为然,于是他苦心钻研,历经十二年的努力,终于写成了二万五千颂、八十万言的《俱舍雹论》。

写完,他想亲自与世亲菩萨见面论定是非,世亲菩萨不想与之作无谓的争辩,就离开了佛寺。世亲菩萨离开后一天,众贤论师一行就来到佛寺,他们刚进门,众贤论师忽然全身瘫痪,不支倒地。于是众贤论师心有所悟,便写了一封信向世亲菩萨忏悔道:如来涅槃以后,佛弟子分成许多宗派,各有门户之见,排斥其它部派,我在此深表忏悔。世亲菩萨看过他写的《俱舍雹论》后,觉得其思力不减《毗婆沙》之众,于是为它改名为《顺正理论》。

众贤论师死后,焚尸收骨,于寺院西北二百余步庵没罗林(即芒果林)中,建一宝塔纪念,至今犹在。林侧又有一塔,是毗末罗蜜多罗(无垢友)论师遗身处。论师是迦湿弥罗国人,于说一切有部出家。他博览群经,研究各部理论,游历印度各国。

在他回本国的途中经过众贤之塔,悲叹众贤论师著述未及显扬就死殁,于是发誓更造诸论,破大乘义,灭世亲名,使众贤论师之旨永传后代。无垢友论师刚发完誓,突然心智狂乱,五舌重出,遍体血流。他知道这是因为邪见,诽谤大乘而招此苦果,于是赶紧忏悔并留下书信,告诫众僧,切勿毁谤大乘,说罢便气绝身亡,在他死殁之处,地上凹陷成一个大坑洞。

秣底补罗国还有一位大德,叫蜜多斯那,已九十高龄,是德光论师的弟子,精通三藏。奘师在此停留了半春一夏,向他学习萨婆多部《怛埵三弟铄论》(即《辩真论》,德光所造也)、《发智论》等。

第十九卷

从这里向北行三百多里,至婆罗吸摩补罗国(今加瓦尔)。再向东南行四百多里,至醯掣呾罗国(今蓝纳加)。又向南行二百多里,渡过恒河,向西南行至毗罗那拏国(今亚格拉东方处)。又东行二百多里至劫比那国(今僧伽耶)。此国的城东二十多里处有一大寺,院内有三宝阶,南北列,面东西下。是佛陀昔日上升忉利天为母摩耶夫人说法后,回降地面时,所降落的地方。当时先从天上降下一条扶梯,中阶是黄金,左阶是水晶,右阶为白银。佛陀从善法堂起身,带着诸天众蹑黄金阶而下;大梵天王执着白拂,从白银阶而下;天帝释持着宝盖,从水晶阶而下。这时,百千天人及诸大菩萨陪随着佛陀,亦从天而降。

在奘师抵达此前数百年,还留有三宝阶,后来逐渐沦没。现在虽有三排阶级,这是后来有国王忆念世尊,仿照从前格式叠石重砌的,阶上饰以各色宝石,高有七十多尺。上面盖着一所精舍,正中供石佛像,左供帝释之像,右供梵王之像;三像后面,各有佛光,雕塑得极为生动。旁边有一根大石柱,高达七丈,是无忧王所建。石柱旁边有一石基,长五十多步,高有七尺左右,是释迦世尊从前经行的地方。

从这里起身,往西北行二百里,到了羯若鞠阇国(今卡瑙季)。这是中印度的一个大国,周围四千里。都城西面临着恒河,长二十多里,广五六里。寺院一百多所,僧徒一万多人,大小乘都学。这国国王是吠舍阶级人,字曷利沙伐弹那(喜增),父字波罗羯逻伐弹那(作增),兄字遏逻阇伐弹那(王增)。喜增在位时,仁慈爱民,国人称颂。

印度门

这时东印度有一个羯罗拿苏伐剌那国(今孟加拉国恒河西岸附近),国王叫做赏伽(同上王),忌妒喜增王英明果断,又怕他国势强盛,设下一计,诱请他到国内,把他杀害。消息传来,举国悲悼,大臣等互相商议,共立其弟尸罗阿迭多(戒日)继承王位。这时戒日王(《大唐西域记》中作尸罗阿迭多王)还很年轻,可是英明有为,他首先勉励国人,厉兵秣马,亲自操练,举兵东征,报了国仇家恨;接着躬亲国政,励精图治,把国内治理得井井有条,并统一了五印度。戒日王信奉佛法,通令境内,不许杀生,并且大兴土木,广建佛寺,每年三七日遍供众僧,每五年开一次无遮大会,广事布施,凡是府军所积财宝,都拿来施给众生。

城西北有座宝塔,高二百多尺。东南六七里,恒河南面也有座宝塔,高二百多尺。都是无忧王所建,是佛陀昔日说法的地方。奘师在金耳国的跋达毗诃罗寺住了三个月,跟随毗离耶犀那三藏,读完《佛使毗婆沙》、《日胄毗婆沙》。

从这里往东南行六百多里,渡过恒河,向南便到了阿逾陀国(中印度)。这里有寺百余所,僧徒数千人,大小乘兼学。在城内有一所古寺,是世亲菩萨在此制大小乘论以及为大众说法的地方。城西北四五里,在恒河岸,有一所大寺院,院中有座塔,高二百多尺,无忧王所建,昔日世尊曾在此说法三个月,在它旁边还有过去四佛经行的地方。城西南五六里,又有一所古寺,是无著菩萨说法的地方。无著菩萨在深夜上升兜率内院,向弥勒菩萨受学《瑜伽师地论》、《庄严大乘论》、《中边分别论》,到了白天,则又下凡为大众说法。

无著菩萨,是健陀逻国人。佛涅槃后一千年,出现于世,从弥沙塞部出家,后来转信大乘。弟弟世亲菩萨,于说一切有部出家,后来经过兄长度化也转信大乘。兄弟二人广造诸论、解释大乘,成为大乘佛法一代法匠。比如《摄大乘论》、《显扬圣教论》、《对法论》、《唯识论》、《俱舍论》等,都是他们所造。

奘师在阿逾陀国礼圣迹后,顺着恒河,与八十余人同船东下,欲向阿耶穆佉国(今阿拉哈巴德西北方的地方)去。这恒河是印度第一大河,两岸多是亚热带丛林,异常繁茂,尤其在这一段河的两岸,都是阿输迦林,郁郁葱葱,非常幽深。奘师坐的船顺流而下,行了大约一百多里,忽然一声锣响,两岸树林里面,各有十来条贼船,迎流鼓棹,飞驶而来。奘师所坐的船上,大家慌做一团,有几个客商胆小,急得投河。众贼把他们的坐船包围,强行拖至岸边,并逼全船客人上岸脱光衣服,交出财物。

第二十卷

这批盗贼,都是突伽天神的信徒,每年秋祭,必须找一容貌端正的人作为供品,杀取其血祭祀,以祈求天神赐福。他们见法师仪容端丽,身材伟岸,正合要求,心中高兴,互相商量道:现在秋祭时期快要过去,我们还不曾找到合适的人。这个和尚生得相貌端正,把他杀了祭神,岂不正好?奘师说道:你们要杀我这秽浊之身以祭祀天神,不是我要推辞。只是我这番所以不远万里,跋涉千山万水,是为了朝礼圣迹,拜菩提树,访奢阇崛山(灵鹫山),问经求法,现在此愿尚未实现,你们便要杀害于我,恐怕是不吉利。船上同来的人,都同声替奘师请求;也有人愿意以身相代,求免奘师一死。可是盗贼都不答应。

于是贼人派人取水,就在树林中一片空地上,用水和土,筑起坛来,令两人拔刀押法师上坛。二贼举起刀来,便要动手,奘师神色镇定,毫无惧色,群盗见了,都非常惊异。奘师眼见情况已不能免,就请求贼人稍待片刻,以便让自己安心欢喜就死。此时奘师澄心净意,观想兜率陀天,一心专念弥勒菩萨,愿得往生内院,亲自恭敬供养受持《瑜伽师地论》,亲闻妙法,成就神通智慧后,再来下生教化这些可怜的贼人,令修胜行,舍离诸恶,以及广宣诸法,利益一切众生。于是礼十方佛正念端坐,定心专注观想弥勒菩萨,在观想中好像在攀登须弥山。不久就上升兜率陀天,只见弥勒菩萨坐在妙宝台上,天众围绕左右,此时身心欢喜,早已忘记自己正在祭坛上,即将被贼人杀害的事。

说时迟,那时快!突然间,黑风四起,折树飞沙,浪涌船覆,贼众大惊,急忙问法师的同伴道:这个和尚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他叫什么名字?同伴告诉贼人说:他是远从大唐来此求法的玄奘法师,如果杀他会获无量罪,遭受恶报。现在风浪四起,天神已经震怒,你们还是赶快忏悔吧!贼众听完大吃一惊,立刻列跪请罪忏悔,稽首归依。

这时奘师还在定中观想,坛下众人的讲话,他并不曾觉得,直到有一盗贼用手去推他时,这才睁开眼来,问道:时候到了吗?群盗回答道:不敢加害法师,特来忏悔。奘师接受了他们的忏悔,对群盗说道:凡人生为盗贼,必然多所杀伤,未来当受无间地狱种种众苦。你们何苦以此电光朝露短暂之身,而种下阿僧祇劫(即无量劫)长时受罪的苦种?群盗叩头谢罪道:我们因为邪见,妄想颠倒,作不应该作的事,走不应该走的路。今天有幸得遇法师,感动上天,得了这一番教诲。请从今日起,我们马上放下屠刀,洗手归正,愿法师替我们作个见证。

于是群盗互相劝告,把所有刀枪兵器,全部投入河中,把所抢衣服财物,全部还给本主,并立刻拜奘师为师,皈依三宝,并受了五戒。霎时间果然风平浪静,天气开朗如初。群盗欢喜,礼拜辞别而去。同行的人都敬叹奘师修力殊胜,远近闻者,也都非常惊叹。若非法师求法之心殷重,戒定慧三学增上,又怎能得到这样的感应呢!

奘师从这里向东行三百多里,渡过恒河,北至中印度境的阿耶穆佉国。又向东南行了七百余里,再渡恒河及南阎牟那河,北至钵罗耶伽国(今阿拉哈巴德)。在城西南瞻博迦花林中,有一座宝塔,也是无忧王所造,是释迦世尊曾经降伏外道的地方。旁边有寺院一所,是提婆菩萨作《广百论》以挫小乘及外道的地方。大城的东面,在两河交流的地方,有一片大广场,土地平正,方圆十四五里,自古以来就是历代君王豪族仁慈布施的地方,沿传迄今,因此号称为大施场。奘师至此,恰巧遇上戒日王在此行大布施,将五年积财,作七十五日之散施,上从三宝,下至贫苦无依者,无不施与。

奘师往西南前行,进入恐怖的原始森林,这里多有恶兽野象等,走了五百多里,才到憍萨弥国(柯桑)。国中有寺院十余所,僧徒三百余人。王城的故宫有一座大精舍,高六十多尺,内有一尊檀木雕刻的佛像,上面悬着石盖,是邬陀衍那王(唐言出爱旧译优填王)所造。往昔释迦世尊住世时,为了报答母恩,上升忉利天宫为母亲说法。邬陀衍那王由于思念佛陀,就请目犍连尊者运用神通,把一名雕刻匠摄升天宫亲睹圣容,再回到人间,用紫檀木雕刻了这尊佛像。当释尊说法归来,从天宫下降人间时,这尊佛像居然也像真的人一样出来迎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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