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未见过这样可爱又小气的香灯师
香灯师在新年里,带给人们新的祈福(图片来源:慧海百科库)
宏光法师者,湖北公安县人,俗姓张,他曾经是个孤儿,被孤儿院收容住了好几年。我到四祖寺时是2006年,宏光早我两个月到。
那时候还有一位负责僧人理发的印堂师,我经常嘻笑他俩一个是“印堂发亮”,一个是“满面宏光”。
宏光一直是香灯师。从他师父那再到四祖寺,从天王殿再到大雄宝殿,我很少见到像他那样负责的香灯师。
从五供的摆放到香花果品的摆放,尤其是鲜果的摆放,大小的搭配,阴阳面的朝向,摆放的如同工艺品,案上那几支香的排列,等距整齐划一。
迈进这样清爽整洁肃穆的殿堂,精神为之一振。
因为宏光没念过书,不认识字,除了早晩课诵、管理殿堂外,他的时间比较充足。
他的手很巧,利用果売、树根之类雕凿成各种小动物的小摆件,颇具匠心。他身上唯一的一件奢侈品就是手机。
那是他花掉八百多元买的,他用这款手机拍了许多的小动物,鸡猫狗蝴蝶及各种好看的花花草草,他的心灵和举止仿佛活在童话王国里。
寺庙里没有其他的娱乐,他的娱乐就是半导体收音机里播放的八九十年代的那些老歌。有一天他兴冲冲地来画室找我,说录了一首非常好听的曲子,放出来一听,原来是我国著名的古曲《春江花月夜》。
他是我这里的常客,我们有时泡会茶,听我聊一些他从未听闻过的外面世界的逸闻,他有时会很惊讶,有时他会瞪大眼睛,以为我是在讲海外奇谈、传奇故事。不知道他听了后觉得很精彩还是很无奈,他也给我讲了他的人生经历。
宏光师人很本份,他从来不会乱动你房间的任何东西。当我画画的时候,他会安静地刷洗茶具,或者听他的“春江花月夜”。他是需求极少的人,一点点的物质就可以满足。
有时看着他对着手机上自拍的小动物憨笑的模样,我倒觉得他真是个很幸福快乐的人。宏光师是个极喜欢小动物的人。闲暇时我们常去四祖寺周边的山坡上走,他会时常停下来,用手机拍下昆虫蝴蝶等等,对于死在路边的小动物,也会随时把它埋葬。
记得有一次看到一只挂在树上的山鸡骨架,风吹日晒,宏光师跑去东方寺,借了铁锹,念了往生咒将它深埋。
他还订做了一个大大的斗笠和一把如《水浒》中鲁智深手中所拿的那种方便连环铲,穿戴整齐来了回《侠客行》的酷粉,照了几张很潇洒的写真像。
不过他的方便铲并非道具,只要他看到,他都会用“心”的连环铲埋掉那些暴尸路边的众生。
宏光师个子不高,胖胖的,看起外表来,真是个有福报的人。
他喜欢各种弥勒菩萨的造像,他的房间里摆着许许多多的弥勒菩萨的欢喜像,他甚至愿生到兜率内院去亲近弥勒菩萨他老人家。
那年春节,我用大红洒金纸给他的僧寮写了“入欢喜地”四个大字。
而宏光师的内心是孤独的。生活中的他甚至没有什么朋友。他每年只是春节前交纳五十元话费打给他的师父或妹妹。
而且心量不是很大,可能一句在旁人听来无关紧要的话,就会无意刺伤他那脆弱的神经,这应该和他童年的境遇有关系。好在僧团这个特殊的团体,与社会上相比还是比较宽厚包容的。
然而众人都不能接受的缺点,就是他太吝啬。三年来,几乎没有看到过他下山买过生活用品和食品,更不用说为什么人花一点钱。他曾经对我说过,口袋里一过五块钱,他就想法子凑齐十块钱,把它存起来。每次发了单金,等不到第二天,他马上下山存入银行。
我讲一件你不能相信的事。有一次,一出山门口我和他开了个玩笑,说老人家请慢走,说着就去搀扶了一下他的腋下,却觉得那里垫了什么东西。我忙问他把什么东西缝在里面,宏光师脸一红,不好意思地说,我把三十七块钱缝在里边,预备方便时用。我当时惊呆了。
怎么会是这样!为什么?难道真的是那个时期艰难的生活使他穷怕了吗?
宏光师也有桩心事,就是要再增一次戒,对于那次受了个省戒一直耿耿于怀,好了,终于等来了五祖寺的戒场。
受戒前他的举动有些反常,先是花了近三千元请了个工匠用石料雕了一尊弥勒佛像,这是他很久的心愿。
又用石料制了两个大石钵,上面镌刻着“若见空钵,当愿众生,究竟清净,空无烦恼”的持钵偈语,在钵的底部刻着“宏光”两个字。
他兴奋地请我过去看。我望着两个笨重的不能使用的空钵和底面上镌刻的“宏光”两个字问他为什么,好一会他才慢慢答道:我这样一个小人物,以后也不会有人知道。我想我死后把它埋在地下,让后来的人一旦发现会知道四祖寺还住过一个叫宏光的傻小子。
那一刻我不禁肃然起敬,他是多么在乎他这个僧人的称号。能穿上虚云老和尚舍了老命挣下的这身衣袍,他感觉无上的光荣。
从一个流浪的穷孩子能够做到明白人生的道理,做一个堂堂正正有尊严的比丘,是他宏光莫大的光荣,他是以这种方式为自己立碑。
那一年的秋戒,他又拿出四千元来供僧。当宏光师欢喜地回到祖庭时,已经快过年了。
大年初二的一大早, 宏光师叩开了方丈室的大门,他将自己的一万两千元交给了净慧老和尚。老和尚很动情地问,你哪来那么多钱?他回答说:那是我近二十年的积蓄。
如今他去了一个大城市,那个热闹的寺院,听说那里的道风不是很好,基本上都不穿和尚穿的大布袜子,而穿在家人穿的小袜子,穿大褂的也不多。一天我们寺庙里的一位法师去找他,问过几位法师都说不认得,忽然有一位法师脱口说是不是总穿着大袜子的、不爱说话、四祖寺来的那位法师呀!对对对!就是他!最近才听说他在那个寺庙又当起了大雄宝殿的香灯师。
他依然在大雄宝殿用心地摆放新春的鲜花果品,他在香案一次次均匀地插上燃起的檀香,香烟袅袅,香灯师在新年里,带给人们新的祈福……
本文节选自明鉴法师《香灯师宏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