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国荣:人纵有万般能耐,终也敌不过天命


摘自:《孤独是心的猎手:张国荣传》

题记:看大王在帐中和衣睡稳,我这里出帐外且散愁情,轻移步走向前荒郊站定,猛抬头见碧落月色清明。适听得众兵丁闲谈议论,口声声露出了离散之情。

不通京剧的人听戏听到《霸王别姬》,也是要感慨三分。单那扮相、唱腔、走板,样样就十足要人心旌摇荡。竟不想,素无京戏功底的张国荣,在那台上一亮相。就如三月烟花,是温柔香软,是风月无边,是过目再不能忘。

1993年,他与张丰毅、巩俐并肩主演了经典大戏《霸王别姬》。依然改编自李碧华的小说。导演是陈凯歌。有人说,在《霸王别姬》里,张国荣遇到陈凯歌,是彼此成全。没有陈凯歌,就没有他的程蝶衣。亦如陈凯歌所言“没有张国荣,就没有《霸王别姬》”。

1991年,春。隐退歌坛的张国荣在加拿大接到香港朋友的跨洋电话,得知自己因《阿飞正传》获金像奖影帝。彼时,他甚是喜悦,加之众友人再三劝说,张国荣决定返港拍戏。是年五月,他遇到了《霸王别姬》。

此影片一经上映,博一片喝彩。被誉为二十世纪“一百部最伟大的电影”之一,同时被评为香港民众“十大最爱电影”之首。张国荣也凭借程蝶衣一角获当年中国电影表演艺术学会特别贡献奖,日本影评人协会最佳外语片男主角,东京国际电影节影帝头衔。

遗憾的是,在当年的戛纳影展上,张国荣仅因一票之差惜败于出演电影《赤裸》的英国演员大卫·休里斯(DavidThewlis),与戛纳影帝的桂冠失之交臂。但《霸王别姬》依然是斩获“金棕榈奖”。除此之外,《霸王别姬》还获得国际影评人联盟大奖、金球奖最佳外语片奖等多项国际电影奖项。

当时,陈凯歌十分中意张国荣的演技,几度赴港邀约。张国荣说:“那时候我洽谈的电影有五六部,但机会最大的是陈凯歌导演的《霸王别姬》,这也是我最喜欢的一个剧本,在里面我会演虞姬(程蝶衣),他很爱慕师兄,有点同性恋的倾向。”

张国荣:爱极了程蝶衣

原本是一拍两合的好事,不想却一波三折。香港媒体不久爆出美籍华人演员尊龙有意取代张国荣饰演《霸王别姬》当中的程蝶衣一角。得知消息后,张国荣不悦,便决定辞演。所以,他与黄百鸣的永高公司签约,出演了当年的贺岁电影《家有喜事》。

陈凯歌得知张国荣欲辞演的消息之后,立即澄清了谣言。他说自己确与尊龙联系,但所谈内容皆是电影《边走边唱》的相关事宜,与《霸王别姬》没有关系。更无用尊龙替代张国荣之意。无奈,张国荣已准备开拍《家有喜事》,陈凯歌当下只能另觅演员。

而原本,尊龙便对程蝶衣一角甚有兴趣,甚至曾向片方表示愿意降低片酬出演此角色。只是,尊龙对电影拍摄介入过多,并且条件苛刻,终是未能如愿。而陈凯歌也并非如他官方回应那般从未动摇让张国荣饰演程蝶衣一角的想法。

直到1992年初,陈凯歌看到香港杂志《号外》的封面。为纪念梅兰芳先生,张国荣反串青衣,现身说法摒除了陈凯歌之前所有的顾虑与质疑。虽已辞演,但性情刚烈的他,欲向世人证明,若与程蝶衣一角错身,是片方的损失。

也确是如此。导演陈凯歌与制片人徐枫,无一不为那一张封面所惊艳。五分灵动,五分娇媚,是如此令人心动的一个扮相。二人皆以为,大约是不会再有人会比张国荣更适合这个扮相,更适合出演程蝶衣了。

彼时,又恰逢《家有喜事》杀青,制片人徐枫亲自赴港与张国荣接触,游说张国荣“重作冯妇”可使双方都有转圜的余地。

对于张国荣与程蝶衣,陈凯歌后来有一句话说得很实在。他讲:“选角色是一个颇为曲折的故事,说起来长篇大论,不过我可以说一句,我没有后悔找张国荣演出,因为他真的好。”

张国荣亦实在是爱极了程蝶衣,是以方才再度应承下片方的邀请。连他自己也说,自己与程蝶衣很像:是无奈地,身体里都住着另一个自己。他需要通过他热爱的电影艺术更深刻地剖析自己,最真实地来表达。他也一定不会后悔,曾有那么一段时间,他不是张国荣,他叫程蝶衣。

不疯魔,不成活

1992年,春节前夕,张国荣抵京。抵京之后的四个月,张国荣一直待在北京跟随片方为他安排的三位京剧老师张曼玲、刁丽、史燕生学习京剧的身段做手。既学程派,也学梅派,做了很多准备。

拍戏苦,大家都知道。每日上午,张国荣都要前往北京电影学院练功四小时。包括学习水袖、念白,排练京剧名段。下午,要和陈凯歌谈戏谈剧本。晚上,也不得闲,需要对照京剧录影带揣摩、研究。几乎谢绝了所有的娱乐应酬,一心研习京剧和角色。

原本,片方还想着,剧中难度较高的京剧桥段由刁丽老师来作张国荣的替身。但不想,张国荣极具天赋,小到兰花指的细末,也是学得分外逼真。张国荣的京剧天分惊倒了不少京戏大师。

影片的艺术指导张曼玲回忆说:“我和丈夫史燕生是1993年拍《霸王别姬》时认识张国荣的,当时我们是他的京剧指导老师。第一天我们到片场时,他在那里压腿,我丈夫问他:‘张先生,你脸怎么这么红呀?’他说:‘没事,练的。’

后来才知道,他当时发着38.9度的高烧,可坚持在练。学戏的这一个多月里,他每天上午都会在片场练四个小时,然后回酒店接着练,就算大家一起吃饭,他都在想动作,甚至连走路都在练习台步。你说他着迷也好,什么也好,总之,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敬业的人。”

他这个人,虽认真勤苦,但为人又好随和。从来不会摆架子,不耽误剧组成员的时间,每一场戏,一定是按时到场。而那些吃下的苦,之于他而言,根本不足挂齿,他说拍戏受伤实在是好平常的事,决不愿因自己负伤给旁人带来困扰,必定是连番开工,不会耽误的。

张国荣演技之好,陈凯歌最有发言权。他曾讲:“在我们拍完段小楼承诺要和菊仙结婚而极大地伤害了程蝶衣之后,转场来到了故宫午门外的广场。这场戏是夜戏。我们准备拍摄程蝶衣无意中在袁四爷家找到他童年许诺送给段小楼的那把利剑之后,抢剑去见段小楼,遇到了刚刚进城的日本兵。

这场戏,张国荣只有一个镜头。我们在布好光以后,让他坐进了黄包车。在摄影机开始转动时,日本军刀挑开了帘子。张国荣坐在车内,剑旁的脸上是纷乱的胭脂,尤其是嘴边的一抹深似血痕。他的眼睛中露出令人胆寒的绝望和悲凉。

停机以后,张国荣久坐不动,泪下纷纷。我并不劝说,只是示意关灯,让他留在黑暗中。我在此刻才明白,张国荣必以个人感情对所饰演的任务做了极大的投入,方至表演到这样的境界。这是他的一个眼神,就让《霸王别姬》迷恋与背叛的主题说尽了。”

是如此,不疯魔不成活。

差多少,都不算一辈子

“你说你想跟他唱一辈子戏。差一年,一个月,一天,一个时辰,都不算一辈子。可是这一生一世多少年,蹉跎几何,你亦是预料不到的。也庆幸,跟了段小楼的,是菊仙,不是你。否则,“文革”来了,遭逢批斗那日,吊死在横梁上的人,大约也就不是菊仙,要换成你了。”

这电影的后半段,实在是不忍落笔写。

程蝶衣,你这一生一世,是甘愿断送在段小楼的手里。大概,你也是不后悔的。既要当虞姬,你也要信奉一个“从一而终”,做戏做到底,死也要死在他的剑下,死在他的身边。一如张国荣的心境。

这段《霸王别姬》的戏依然有人在唱。只是那楚霸王也不是楚霸王,那虞姬也不是那虞姬了。“背灯和月就花阴,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大概,临死前,你是很想面对面,来亲自问一问:

若是来世,生就女儿身,是否还能跟你段小楼,花前月下谈一谈情爱缘分。

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君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本文摘自王臣作品

《孤独是心的猎手:张国荣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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