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吃素的男人,都是有故事的男人


每个吃素的男人,都是有故事的男人。封住物欲,坚守精神,从无肉不欢到完全素食,不能不说这是多么强大的存在。

这世上,吃素的想必还是女人多。女人吃素一般不外乎三个缘由:信佛、爱动物、瘦身塑形。

我有个要好的师姐,哲学系女博士,做的是中国古代“礼制”与“政治”之间关系的研究,虽年届三十,却依然面容姣好、身材纤细,身边不乏追求者。她有佛缘,拜了法师,几年前就吃起了长素。

我最常遇见她的地方,就是图书馆和运动场,查资料写论文、跑步健身,日子过得不缓不急。和她呆一起,总能感受到一股恬静温柔而强大的气场,我跟她说玩笑话,她总是笑,从不会和我有半点计较。我曾疑心她是否有遁入空门的念头,某次闲谈时就直接问她,师姐笑笑,答说她是想要组建家庭的,只是一直还未遇到合适的人罢了。她那种不急不躁的闲适态度,让我觉得,她的那个人总会被她等到。

我以前还有个语伴,美国白人姑娘,英文名叫Killian,中文老师给她起了个中文名,有点俗气,叫柯美丽。我和美丽是两年前认识的,那时她十九岁,大二,学国际关系,来P大交流一学期。我那会儿硕三,已通过了硕博连读的复试,确定下半年就直接转入博士阶段,因此不必参加硕士论文的答辩。

我就想抓住这最后青春的尾巴,可劲儿地折腾一回,于是报名加入了我校著名社团——山鹰社。在山鹰社的新学期野外登山拉练中,我第一次见到美丽,她是个瘦高的单薄姑娘,我从她身边走过时,她正扶着一棵树大口喘气,脸色白得像张纸。我抬眼望望,那些和她同来的五大三粗十八九岁的美国男孩正自顾自地一个劲往山上冲,没人顾及到她。

我和她简单聊了几句,然后就一路拉着她,把她拉上山顶。下山时换了道,冬末化掉的雪把山路冲成了小溪,她穿的鞋毫不防滑,我又一路搀着她,把她扶到山脚。这样便就认识了。熟识后再聊起那次登山的经历,原来她那天是没吃早餐,低血糖,毫无气力。这又是个吃素的姑娘,她在美国时会常吃食品公司专为素食者制作的补充营养的蛋白质,到中国后饮食不惯,能吃的素食又很少,便常常乏力。

问起她吃素的原因,竟源于她十二岁时的一个逻辑推理式的念头。她家里养了狗,她很爱自家的狗狗,后来看电视,知道这世上其他一些国家也有吃狗肉的,她就很伤心。难得的是,这姑娘懂得换位思考,她就想,她现在也吃牛肉、羊肉、猪肉,而这世上其他一些国家的人兴许会把猪牛羊视作宠物,她既然不想别人吃她的狗狗,那她也就不能吃别人的宠物。

由此及彼,美丽在十二岁那年就下定决心,从此再不吃肉,然后,就一直吃素到现在。美丽除了是素食主义者外,还是个文学青年,学的是国际关系,但一直未放弃自己的文学梦,在真切地关注着全世界各地区的苦难时(不得不说美国孩子就是眼界宽,经常性地放眼全球),还孜孜不倦地坚持着自己的文学创作。

以上,就是我认识仅且认识的两位吃素的姑娘,都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简单”的人。吃素的姑娘尚且如此,至于男人嘛,就更简单不了。男人是生物学意义上的“肉食动物”,基因的本性决定了雄性得在这个世界上四处劫掠,才能有个立足之地,争得个繁衍后代权力。再从口腹之欲来说,男性世界里倡导的都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豪情,要从“肉食动物”一变为“草食动物”,这背后,都有点深埋于普通生活背后的缘由。

我去年情人节那天从北京飞台北,去台湾的政治大学交流。两岸直航后方便太多,上午从首都机场出发,下午就到了桃园机场,感觉上和飞广州没什么两样。政大包了车到机场接我们,带队的是个一米八几的姑娘,非典型台妹,气势撼人,一问,居然祖籍四川,也算是半个老乡。

从桃园机场回台北市区的路上没见传说中的槟榔西施,公路两旁整齐的农田中偶尔坐落几座二层高的居舍,风格简洁清爽,而内陆农村流行的小洋楼迥然不同。政大在台北市东南角的文山区,依山而建,我的宿舍在山顶,单间有空调,比P大的住宿条件好上太多,只是住宿费也要贵不少。我在P大住的老楼,一年住宿费才750,可以说是白住了,政大一学期就要新台币两万多,合人民币五千左右。

帮我搬行李的两位志愿者小哥,一位走可爱路线,花名叫维尼,另一位则是稍小号的彭于晏,个子将近一米八,皮肤黝黑,阳光帅气,名叫羽田。折腾了一下午,安居之后,政大的同学带我们这些初来台湾的陆生去吃晚饭。就在学校外小巷内的一家小食店,店内墙壁上布满了涂鸦和贴纸,像极了台湾青春片里的场景。我点了什么我忘了,我只记得一桌人只有羽田要了份素食,我当时的第一反应是,他那么大个,能吃饱么?

后来和羽田熟了,才知道他是吃素的,而且和前面提及的师姐与美丽都不同,他是一生下来就吃素。换句话说,他是真不知肉味为何。羽田吃素的原因说来简单,因为他生在了一个信奉一贯道的家庭。49之后,大陆的封建会道门渐次取缔消灭,而一贯道历经几十年的波折,现而今在台湾发展得风生水起,有相当多的信众,而一贯道的信徒大多都是吃素,其吃素的比例比佛教信徒吃素的还高。

在得知羽田吃素是因为没选择地生在了一贯道信徒的家中,我立即便想起了《1984》中关于青豆童年时的诸多描述,顺便就脑补想象了一下羽田自幼成长的经历。由此之故,我对羽田就有点上心,总想和他更熟络一些,想慢慢探知他的精神世界。我的好奇心旺盛这点曾被我妹张小桂骂过,她说我是“极富侵略性”,不过经过她的教训后,我已注意收敛不少。

这段话听来并无甚新意,但从一个刚刚失去四年感情的男人口中说出,却有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说服力。

“我现在要接受的现实就是,我应该孤身一人过好接下来的人生。”齐在说这句话时,一扫先前的怅惘,话语中透着股坚定的力量。

“所以,你吃素和决定要好好过单身生活有关?”我试着问他。

“是的。但这个问题很复杂,或许我也很难讲清,我试着跟你解释。导致我决定吃素这件事的发生,存在着诸多的因素,很多因素是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起着潜移默化的影响,就像推着冰山缓缓前行的大洋深处的暗涌一样。”

“冰山在缓慢的移动过程中并不为人所知,直到它在某一刻与铁达尼号撞上,人们才会想起海洋深处的暗涌,是这样吗?”我常常这样,会打一些自以为是的比方。

“嗯,差不多。所以,当7月24日中午我告诉你我要开始吃素时,我心中已经清晰有了这个念头,从那时至今,我慢慢回溯,才稍微明白何以会有这样的念头产生。”

“愿闻其详。”有时候,我还算是个不错的听众,懂得适时地接话,给谈话添柴加火,保持温度。

“假如我们把人看作一台不断进行着输入和输出的机器,那么,你想想你每天都输入了些什么,又输出了些什么?”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你这个比喻是完全不含道德评判的中立性比喻呢,还是隐含了将人视作工具的道德批判的比喻?”我作为一个学术男,当然习惯于要搞清前提假设。

“当然是不含道德评判的中立性比喻了。其实,我把人比作机器,主要是想强调输入和输出这两部分。你想想,每天吃着垃圾食品,看着没营养的肥皂剧,既不运动也不工作,精神和物质层面的输入都是垃圾,输出的除了排泄物便无其他,这样的人只会变成不会思考的肥猪。”

“你这也太极端了吧,世上很少有人在这样活着吧。就像北京的上班族,每天的输入,物质层面:早餐是面包牛奶或包子豆浆,中午是快餐式盒饭,晚上要么是朋友聚餐要么是回家自己做点家常菜;精神层面:刷刷微博、追部剧集或是看看综艺节目,报纸、杂志等各类传统资讯,政治、经济、文化面面俱到。输出方面嘛,主要是工作干活了,工作之外就因人而异大相径庭了。”我顺着齐的思路,举了平常的例子。

“你的例子很好,我想说的是,我想走另一个极端。”齐声音变得低沉起来,在这满是烧烤烟味的空气中依然有着很好的穿透力,“在物质上,我想要最少的输入和最大的输出;在精神上,我想要最大的输入和最大的输出。”

夜里开始有了一丝凉气,我知道他终于讲到我最想听的部分了,我没有做声,静等他说下去。

“我今年二十八了,还在读书,没有工作,没有一点积蓄,而且还刚失去了我最珍视的情感,可以说我现在是一无所有。可换个角度来看,我现在有健康的身体,有不笨的脑袋,有极好的学习的平台。我所失去的是我不愿付出但已然付出的代价,若不换回点什么,我怎能甘心。

我生命力强,因此也欲望太多,我为自己的欲望所牵引,我的时间和意志往往会迷失在日常生活中无数细小而不起眼的陷阱中,年岁痴长,毫无所成。我现在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减低自己的欲望,从最基本的口腹之欲开始。吃最清简的食物,放弃口舌之乐,这并非难事,因为在做着这件事的同时,我也在心中添砖加瓦,慢慢筑起一座围城,我多吃一顿素食,心中的围城也就多添了一匹砖瓦。这于我而言是极重要的防御体系,我要把那个任性妄为、欲求不满的自己挡在城外,从今往后,不再让他入我的心。

我睡过的姑娘也不算少,这些年做过的爱更是难以计数。虽然到目前为止没有一个姑娘留在我身边,但是过往十年青春岁月的欢愉着实足够了。眼下,最重要的事,是锤炼自己。所谓的输出,就是要超量的运动,跑步、瘦身,抛却肉身上所有不必的赘物,只剩下最精干结实的自己。性欲这东西,完全可以找到其他的出口。过去一个月里,我天天运动,对看A片撸管毫无兴趣,前几天倒是梦遗了一次,没想到青春期的‘精满自溢’现在还能体验。

精神上的输入和输出就不必说了,只去读最有价值的书,看最有价值的论文,写最有价值的文章,做最有价值的事。心中不必对任何一个姑娘再念念不忘,与那些最伟大的灵魂智慧作伴,在孤独中慢慢成长。

昨日之我种种死,譬如今日之我种种生。当我心里空了,有了无人可补的黑洞后,我就硬造了一个吃素的我来陪着我。你知道,我是一个无肉不欢的人,可当一个吃素的我出现后,那便不是昨日之我了。昨日之我当然还未死尽,今日之我也尚未新生。死也罢,生也好,自己体内自我种种的生死,都不是朝夕之间能完成的。

吃素的我是我召唤出来的第一个守护我的新我,从今往后,一旦时机成熟,我会召唤出更多种种新我陪伴着我。即便是孤身一人,也能孤勇成军。我与无数我所欣赏、喜欢的我在一起,便再不孤独。总有一日,种种旧我都将死去,种种新我终将降生,到了那一日,便应了那四个字——脱胎换骨。”

“哈哈哈,你没喝酒啊,咋说了这么一大堆的浑话。”我打个哈哈,他说的我都了然了,因此话题该往轻松地扯了,“你莫非真要吃素信佛出家做和尚,这辈子再也不沾姑娘了?”

“哈哈哈哈。”齐也大笑了起来,多年的患难之交,这点默契还是有的,他站起身来,望向不远处西门的牌匾,不再看我。

“我之所以把我所有的物欲的官能都封闭起来,是因为我还相信爱情,或者说,我还想把那个相信爱情的自己保护起来。年纪大了,经历多了,越来越信命了。从今往后,我就静静等着好了,专心磨练自己,时候到了,自然会遇见她。这一次,我想做好万全的准备,我不想在遇见她之后再失去她。

我会一直吃素,直到遇见她,这算是我为等到她而献上的虔诚的供奉;我会为她保持身心的洁净,为的就是牵住她的手,再不放开。”

夜黑如墨,寂静的路灯洒下昏黄的光。食客们的嘈杂声渐低,从湖边丛林里飞过的不知名的鸟响着悠长的啼叫。风从远方吹来,又向远方吹去。一代代人成长,一代代人老去。时光卷走他人的故事,我们只剩下自己。

这就是我知道的,关于吃素的男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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